中年人放下纸张,重坐在桌边,端起茶水很文雅地喝了一口,说道:“小郎君看来与你叔叔情深,你叔叔可以与你一同入我门下。”
小石头眼睛一亮。
可秦惟觉得这个夫子谱儿太大:“启蒙”就成了入门下了?但看来说人家有学问没说错,可惜秦惟只想优哉游哉地过日子,不想上学,忙说:“在下愚钝,不能学习,只要小石头洪鹰他们去就行了。”他见小石头没有道歉的意思,就又说:“方才小石头说的话不妥,望先生莫要怪罪。”
中年人摆了下手:“小儿之语,不必认真。我姓岳……”
秦惟忙欠身:“岳夫子。”这才是正式认可了这人是个老师。
小石头听说秦惟不想上学,哭了:“我……我就是喜欢叔叔写的……我也不要去学……”
秦惟知道小石头是舍不得自己,忙说:“叔叔天天去送你,下学了,叔叔就去接你,叔叔不会写多少字,你在学中学了什么,回来教叔叔好不好?”那些繁体字,实在难写。
小石头抽泣,没再争辩,既然说要去接小石头,秦惟就希望上学的地方近些,他扶着膝盖站起来,小石头忙伸手扶秦惟:“叔叔……慢些起来……”
崔氏也过来:“孩子,你坐下。”
秦惟慢慢地坐了,小石头撅着嘴靠着他的膝盖。秦惟对崔氏说:“伯母,就在咱们旁边再找个院子,给岳夫子住。既然上学,孩子多了热闹,去问问附近的人家,是不是有孩子想一起来。”
崔氏点头说:“好,好,我去对大家说……”
岳夫子这才看出,这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这个他以为也会跟他学习的少年人,他正眼打量了下秦惟:还未脱青涩模样,可神态平静,语气和缓,如成人般稳重,是个不可小瞧的人。
秦惟笑着看岳夫子:“夫子的学识肯定渊博,只是孩子们都还小,怕是要烦劳夫子耐心施教。”
这是怕我懂得太多,不喜欢教小孩子?岳夫子点了下头:“放心,我不会误人子弟的。”
秦惟问:“夫子可有何要求?”是不是要给买些衣服送些粮食……
岳夫子说:“等选好了地方,定了好日子,行开笔礼,拜孔夫子,礼师尊,正衣冠,见同窗,朱砂点额,开启灵x_ing,击鼓明智,然后才能描红启蒙。万事开头难,这些都不可马虎。”
这次,别说崔氏,秦惟都真心服了,一致同意:“好,都听夫子的。”
岳夫子站起来,对崔氏说:“谢过茶水。”然后迈着方步走出去了,比来时正经多了。
岳夫子走后,秦惟拉着耷拉着脸的小石头回了屋子,洪鹰跟着去,想接着下跳棋,可是小石头说不想玩了,洪鹰就把跳棋拿了与留在洪家的张大郎去下棋了。
秦惟自然又哄了小石头半天,再次保证充当上下学的保镖,才让小石头的嘴不是个翻船形状了。
崔氏本来不会动钱,过去花大钱都是丈夫拿主意,可是丈夫对她说过,这些钱都是秦惟的,只是秦惟身体不好,才放在洪家的名下,现在秦惟要办事,崔氏自然会听。没几天,她就在半条街外找到了个一进小院,三间正房,对方说要卖十两银子,崔氏不知可否,去问了遍张镖师王镖师亲家母等人,最后八两银子买了。
因为想要别的孩子来上学,一传两传,就成了洪家办了义学,开学时有了十四个孩子。
洪鹰本来对上学兴趣不大,可岳夫子看着那么脏,该是个能被捉弄的,他倒是挺盼着上学的。
但是开学那天,洪鹰失望了:岳夫子刮去了胡子,深目浓眉,看着四十来岁,显得很威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了个木雕的头冠,一身青灰色的衣袍,襟边还绣了深蓝色的云边,特别城里人的样子!真是没法捉弄!
秦惟在屋中使劲拉扯小石头——往常都是他拉着秦惟的手往前走,今天掉了个,秦惟得使劲拉他,小石头双腿直着,就是不走路。
秦惟给小石头穿了崔氏新做的黑色衣服,还背了个书袋子,里面装了文房四宝,可小石头就是绷着个小脸。秦惟只好使出自己知道的手段——用物质来贿赂感情。他打开自己的包裹,首饰他已经全给了崔氏,这次洪老大要去南方,秦惟想把余下的玉器给他,可洪老大怎么都不收了,所以从许府拿出来的玉笔筒,玉笔洗都还在包裹里。秦惟拿出笔筒和笔洗,小声对小石头说:“这些是宝物,是神仙留下来的,有魔力的。”
小石头一下就瞪大了眼睛:最近秦惟给他讲了好多神仙的故事,嫦娥奔月,牛郎织女,飞来飞去的七仙女……秦惟娓娓道来:“你若是去上学,回来写字时,可以用这些。每用一次,魔力就增加一丢丢,你这样用下去,心里想什么,都会实现。”
小石头的眼睛溜圆,呼着气儿问:“真的呀!”
秦惟对着他郑重地点头,小石头马上问:“那我能见到我娘吗?”
卫府的女眷是被卖成奴吧?秦惟眨了下眼睛:“你现在开始用,日子久了,自然就成了。”
小石头惊喜地问:“那我还能见到我爹?爷爷?……”
秦惟清了下嗓子:“那要许多魔力的,你得写好多好多字。”
小石头庄严地说:“那我就写好多好多的字!”
秦惟叹气:“可叔叔我不认得几个字啊,小石头还不想去上学……”
小石头想了想,抬头说:“那我去上学,可是叔叔中间还要去看我!”
才几步路,我去看你还不容易?秦惟马上答应:“好的好的,还去看你。”
小石头的腿打了弯儿,被秦惟拉着去了开笔礼。
秦惟与崔氏邓氏等一大帮妇人站在一起,旁观了小石头洪鹰张大郎一帮孩子的在院子里进行的拜师仪式,见他们进屋落座了,才陆续往外走。秦惟想起那天小石头顶撞了岳夫子,不知道岳夫子是不是像他表现的那么大度,就留在了人群后面,等人们都出了院子,踱步到了窗前探头往屋里看。小石头因为个子矮,坐在第一排夫子面前,他的小脑袋正转来转去,一下看到了窗口的秦惟,咧嘴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秦惟也微笑,做了个握笔的手势,小石头才又看向前面。
岳夫子看到了这种情形,没说什么,开始慢悠悠地讲人与动物不同,要习礼教,懂孝道,尊师长……
秦惟背手在窗外听着,是儒家那套教材,庆幸自己没入学,否则非睡着了不可。秦惟是个医生,没学过什么文化历史,只朴素地认为:当初儒家的教化不能不说广泛,可汉朝独尊儒术后,就是一片混乱,汉族差点被灭族。宋代程朱理学更加强化了礼教和尊卑,汉人的朝代就被蒙元灭了。明朝也是儒家治国,又亡于满清。满清到最后何尝不是鲁迅所说,满口的礼义廉耻,可是人民穷苦愚昧,被列强瓜分了国土……若说儒学能让人有些修养,秦惟不会反对。若说儒家能救国救民,秦惟就不那么肯定了。
虽然他没有对儒学的信仰,可又觉得对孩童启蒙,知道些为人处世的规矩,儒学很合适。
他听了会儿,再次与小石头对了下眼神,才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岳夫子有些失望,他以为这个小石头的叔叔不想入学,是因为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在一群小孩子中间坐着,可是心里是想学习的。他开讲时注意用词平易,举例生动,以吸引孩童的注意力,可谁知这个叫阿惟的少年竟然离开了!这个少年并非学识过人,那笔烂字与孩童无异,却没有向学之心,岳夫子在心中很看不起秦惟。
第49章 第三世 (15)
秦惟回到屋中,曹郎中正坐在桌子旁等着他。
固原城不是繁荣之地,医药事业也不发达,原来都没有个好郎中。曹郎中来此三个月,已经在城中闯出了名气,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洪虎临走,把王镖师的一个十二岁孩子交给了曹郎中,让他帮着收钱,结果这个王小郎去上学了,曹郎中社交恐惧症发作,就挂牌歇息,来看秦惟。
秦惟真有些怕曹郎中,一般来说,见了曹郎中后,就要吃五天中药,而且曹郎中说的话,千篇一律,秦惟每次不仅要听着,还要答应,不然曹郎中就以为秦惟没听见,会一直说一直说……
秦惟笑着问:“曹郎中今天……”
曹郎中伸手:“阿惟呀,让我号号脉。”
秦惟老实地坐在桌边,将手伸给曹郎中,曹郎中号了,又换了另一只手,看着桌面说:“阿惟呀,平时动动可以,但是别累着,别冻着,也别热着,东西要少吃多餐,不要吃油腻……”
秦惟笑着问:“我还有几年活头?”
曹郎中啊了一声,抬起手,眼神闪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惟收回手,理了一下袖子,笑着说:“曹郎中,我也是个郎中呢,能治外伤,只是现在有时手会突然发抖,就不敢去给人治伤了……”
曹郎中喉中发紧,咽了下口水说:“我,我还是不能肯定……”
秦惟摇头:“曹郎中,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你告诉我个准信儿,我能有准备,不然糊里糊涂地,突然哪天去了,该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曹郎中最怕与人争论,喃喃地说:“你好好保养,九年、十年该是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