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记住了!”方晨霖惊吼了一声,双眼突然睁开,满是恐惧。他全身冷汗淋漓,不断地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怅然若失——又做噩梦了。无论过了多少年,藤条抽身的疼痛记忆总是那么清晰,如同刻在脑海的图腾,如影随形。
他这辈子都只是张家的下人,只能如此。
方晨霖是被张老爷的一个电话叫过去的。他恭敬地听着老爷的吩咐,心越来越沉,拳头也越来越紧。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张老爷声音透着疲倦和无奈,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方晨霖身上。
方晨霖愣愣地看着对面墙上的鸳鸯戏水图,觉得讽刺。
“方晨霖?”
“老爷。”思绪被拉了回来,他起身跪在地上,低着头,“晨霖会尽力的。但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
“他跟你一向交好,说不定会听你的劝。”
方晨霖:“……”
“泓哥……”
是方晨霖!张聿泓惊喜地抬头,因为长时间的跪姿,稍有动作,身体便失去平衡。
方晨霖急急地跪走到张聿泓身边,扶住他,“你这是何苦?”
“霖儿……”张聿泓脸色苍白,跪了一天,粒米喂食、滴水未进,加上昨夜没有休息好,早就体力不支。
“是爹让你来劝我的?”
“我……”方晨霖不知该怎么说,昨晚才发生那样的事情,现在又要他劝张聿泓跟别人永结同心。
“霖儿,没事。你放心,我不会跟许家结亲。”
“我……”方晨霖看着张聿泓毫无血色的双唇,心揪得难受。
为什么不愿意?许家姑娘那么好,这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因为他吗?不,这不应该。“人人都夸许家姑娘好。”
“是吗?”张聿泓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冷笑,他死死盯着方晨霖,“我不中意。”
方晨霖一双大眼睛也盯着张聿泓,心却如一潭死水般沉寂。他只是张家的一个下人,即便他是女儿身,也只配做张聿泓的妾,更何况他是个七尺男儿。微不足道的他何德何能让张家唯一的传人不娶不生?说到底,他跟眼前这位宁城首富注定无缘也无分。
“昨晚我鲁莽了。”张聿泓想到自己的过分举动,“对不起。”
跪了一天了人,竟还有心思跟自己道歉。方晨霖心里疼,全身都疼,张聿泓的苦,加倍地付诸在他身上。他突然双手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请少爷答应这门亲事!”
“什么?”
张聿泓脱力,只能用双手撑地,勉强跪着。方晨霖的话锤头般砸碎了他的信念,他怒吼道:“你再说一遍!”
又是一个响头,方晨霖的额头已经青紫,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请少爷答应这门亲事!”
“方晨霖!”张聿泓气得双眼冒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晨霖听不见似的一下下磕着响头,重复着刚才的话,脑门已经渗出了血。张聿泓压抑住怒火,箍住人的双臂,不准他继续。
“少爷答应了?”方晨霖咬着下唇,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你以为你这样伤害自己,就能逼我答应吗?”张聿泓红着眼睛,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捏碎了般,“来人,把人给我送回去。”
一直站在门外的两名家丁立刻上前扶方晨霖起来。方晨霖自然挣扎着不肯走,却根本摆脱不了人高马大的家丁钳制。
“泓哥!”
“你想想你今天的举动,还配不配叫我‘哥’?”
“……”冷冷的声音敲打着方晨霖的心。他放弃挣扎,任由着家丁托着他出去。
“等下。”张聿泓顿了顿,又嘱咐道,“请表少爷来看看,他好像发烧了。”
周珩紧赶慢赶地提着药箱赶到张府,见方晨霖额头挂了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怎么回事?”
他扶着人躺下,却听不到方晨霖的回应。轻轻沾着酒精,擦拭伤口,周珩观察着床上人的呆样,微微皱眉。这疼都不知道喊了,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亲自喂方晨霖吃了退烧药,见对方还是一言不发,着急得双眉紧锁。
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周珩找来送方晨霖回来的家丁,仔细问了,才知道张聿泓因为婚事还在舅舅那儿的大堂跪着,而方晨霖则是因为竭力劝说才受的伤。
周珩叹了口气,心说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方晨霖好好劝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过激?他哥也是,许姑娘他是见过的,好生漂亮,又知书达理,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死活不愿意是几个意思?周珩满头雾水,又放心不下张聿泓,命丫鬟好生照顾方晨霖,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到张老爷的宅子。
“哥!”周珩见张聿泓晃晃悠悠地跪在大堂,显然是支撑不住了。
“小珩……”张聿泓似是不满,责问道,“你不好好照顾晨霖,来这里做什么?”
“你的情况比他更糟!”周珩见到他这副快要不行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自己都快晕了,还惦记着方晨霖,“你就服个软不行吗?许姑娘有什么不好的?”
“哥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张聿泓又恢复了一张冰山脸。
周珩知道他哥的倔脾气,一旦打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叹了一口气,只得起身去求舅舅、舅母。
亲外甥跪在自己面前,张老爷叹了口气说:“这次就算了……”
“但许家不是好惹的。”他也不忍儿子一直跪着,只是万般无奈。
“让哥自己解决吧,有什么事情是他处理不了的?”周珩忙c-h-a嘴。
“这……”
“老爷!”张夫人终是不忍心。
“舅舅!”
“哎!”张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
第2章 第二章
宁城旧事(二)
“哥,你可以起身了。”周珩得到张老爷的特赦令,疾步赶到厅堂,欲扶张聿泓起来。
张聿泓反按住他的手,仍跪着不动,“爹怎么说的?”
“舅舅让你自己收拾接下来的烂摊子,以后事他也不管了。”
张聿泓微微低头,自知对不起父亲,左右逃不过“不孝”二字。
感受到扶着自己的双手脱力发颤,周珩急道:“快快起来!”
张聿泓踉跄着起身,宽慰道:“别担心我,可以自己走。”
深知这人执拗得要命,周珩也不跟他多话,只是感叹这喜欢强撑的x_ing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方晨霖怎么样了?”
突兀的问句,周珩一愣,身陷囫囵,还惦记着那人,这关心似乎有点多。“应该没事吧,吃了退烧药,我一会儿回去看看。”
“哦。”强撑着双膝的酸麻疼痛,张聿泓尽量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他想到方晨霖走时虚弱无神的样子,扶着廊檐柱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时间空气凝固,弥漫着尴尬,周珩隐隐不喜欢张聿泓对于方晨霖的过度关心,再联系那人今日的反常举动,不免又多想了几层。
“你先回去照顾他,我去跟爹娘告辞。”
“我等你。”周珩稍作停顿,强调似的补了一句,“放心,方晨霖没什么大碍。”
张聿泓突然嘴角一笑,微微侧头对着他,“你,喜欢方晨霖吧?”
脑袋轰隆隆地一声巨响,周珩立在原地不动,一边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边是血浓于水的骨r_ou_兄弟,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
周珩发白的脸色令张聿泓于心不忍,他扭头继续前行,不再乱问什么要命的问题。
“只是兄弟。”周珩不会在张聿泓面前承认他对方晨霖的喜欢。那人是要藏在心底护着的,怎么能昭然若是地告诉别人,他哥也不行。“你呢?”
张聿泓淡淡道:“也是兄弟。”
周珩沉吟不语,却默默松了口气。
周珩一路跟着张聿泓,看他艰难的步伐,捏了一把汗。
厅堂到卧室的路漫长而安静,二人一路无话,心中却却惦记着对方的处境,皆担心不已。
“爹,娘……”张聿泓一进门,见到面色不好的双亲,“噗通”一声跪地,双膝剧痛难当,却生生忍住,“儿子不孝,请爹娘责罚。”
“我现在还能责罚你什么?”张老爷也是死了心,拗不过儿子,也不忍其继续遭罪。
张聿泓内疚不已,恨不得父亲好好打他一顿,心里才能好受些,“请爹责罚。”
“你!”张老爷无可奈何,看了眼周珩,挥了挥袖子,示意道,“小珩,带你哥回去。”
“泓儿……”张夫人心疼儿子跪了一整天,上前要扶他起来,“你就别让为娘的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