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并不那么愉快的晚餐,布蕾妮不太配合,一直不愿意离马勒迪兹太远,而那位野兽先生对此表现出了与外表很不相称的无奈和退让。这让想找机会说服布蕾妮回家的维奥列特非常为难,最后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佩特拉,自己坐在一旁喝汤。
“你这样不好,在野外要多吃东西才不容易饿。”伊莱恩把他先前没吃完的羊腿递了过来,“我替你重新烤过了,是热的,吃掉吧。”
维奥列特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烤r_ou_吃多了对嗓子不好。”
他每天的饮食都经过刻意控制,不会吃太多烟熏或油腻的食物,更多时候都是吃软的面制食品或流食。伊莱恩听他解释了一下,恍然道:“怪不得,那我去给你找些野果吧。”
“其实我已经吃饱了……”
“你吃得太少了,即使不吃r_ou_也不能饿着。”年轻人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
“我每天都吃这么多,已经足够了。”维奥列特疼痛不已,不得不伸手把他拉住,“说真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太担心我,好吗?”
他忙于向伊莱恩解释自己的食量问题,佩特拉却在另一边套布蕾妮的话。她和马勒迪兹谈了些从前的事,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往布蕾妮身上引,然后终于问出了她非要嫁给马勒迪兹不可的理由。
因为亚索城的某些习俗,布蕾妮从前总是定期跟亚索城里的年轻贵族们一起到森林里打猎。她的骑术还不错,又是城主的女儿,所以总是跟自己的朋友单独行动,不去理那些跟她搭讪的男贵族。但半年前的那一次打猎,她的脱队为她带来了大麻烦。
“我们没想到黑森林外围会有剑齿兽,毕竟在那之前所有猎人都告诉我父亲黑森林外围非常安全。”她说,“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脱离队伍,而且走得太远,连呼救都没人能听到,我几乎已经准备闭上眼睛等死了——是马勒迪兹救了我。”
“我只是听见有人在喊救命。”马勒迪兹实话实说道。
布蕾妮并不在意他的话,反而问:“如果是赛利亚在呼救呢?你会救她吗?”
马勒迪兹有些疑惑,但还是说:“当然。”
“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她满意地点点头。
维奥列特在应付伊莱恩的同时竖着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布蕾妮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朝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他没见过的一点羞赧,似乎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维奥列特回以一个微笑,没说什么。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披着再冷静成熟的外衣也掩饰不了还没长大的心。可她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好像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她做不到的事。
佩特拉和马勒迪兹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地垂下眼帘,把和布蕾妮交谈的任务留给了她。于是她收敛笑意握住了少女的手,语气严肃地开口:“布蕾妮小姐,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而且恐怕不会太好听,请你做好准备。”
布蕾妮眼里浮起一丝困惑,迟疑着点了点头。
“马勒迪兹很久之前就有了妻子和孩子,他不能和你在一起。”
连在一旁吃烤r_ou_的霍奇听了都忍不住坏心眼地吹了声口哨:“哇哦,真是个坏消息。”
这话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却在激起一朵水花后平静无比地迅速沉了底,布蕾妮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马勒迪兹。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吗?”
她眼角有点红,但表情还是镇静的,在马勒迪兹点头后甚至还追问道:“那你的妻子和孩子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们……”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佩特拉打断了马勒迪兹的解释,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和语气一样锐利,“布蕾妮小姐,你是亚索城的明珠,马勒迪兹只是个躲在森林里的流浪者,他救过你,你为他的善良和勇敢而心动,但我刚刚说的事情,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吗?”
布蕾妮有些无措地躲开了她的视线,没有立刻回答。
“你不是个傻瓜,”佩特拉抓着她的那只手像鹰爪一样有力,让布蕾妮不得不老实地呆在她身边,“打一开始邀请我们到你的生日宴会上演奏时你就有了全盘计划,还把我们的傻瓜团长耍得团团转,其实只是为了从家里逃跑而已,我说得对吗?”
无辜被骂的维奥列特一脸莫名地抬眼看她,看了一眼佩特拉的脸色就又蔫蔫地低头,自暴自弃地吃掉了伊莱恩递过来的羊腿r_ou_。
佩特拉对他的怨念浑不在意,继续问布蕾妮:“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这么喜欢马勒迪兹,但你应该不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花瓶——那么,告诉我吧,你到底为什么想逃出亚索城?”
她的长相原本就足够有侵略x_ing,加上深谙各种讯问技巧,布蕾妮很快在她的逼问下败下阵来,红着眼坦白了自己的目的。
她确实喜欢马勒迪兹,但也没有到为了他愿意放弃自己的继承权的地步,吸引她从家里逃出来的是另一件事。
“大约一年前,我在打猎时遇见过一位法师先生。”她边回忆边说着,遇到不确定的地方表述还有些含糊,“他说我有学习魔法的天赋,但亚索城不是个好地方,如果我想跟他学习,就得离开家跟他到北边去做学徒……我起初并不相信,但他向我展示了能把剑齿兽瞬间切碎的魔法,那太惊人了,我……忍不住答应了他。”
第8章 布蕾妮的项链·八
“但你现在还在这里,一位法师会闲着等你一整年吗?”佩特拉挑了挑眉,“我知道的那些学魔法的家伙个个都很忙,你确定那是位法师,不是冒牌货?”
“当然不是!我亲眼看到了他的施法过程,那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事。”布蕾妮比划着向她形容当时的情景,“他从口袋里拿了几个小石头摆在地上,那头剑齿兽就这么从黑森林里跑出来,一头撞在了上面,被撕得粉碎——”
她眼里满是惊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维奥列特皱起眉头,终于对她口中的“法师先生”重视起来。
他们队伍里没有人能使用魔法,但维奥列特认识一些法师,布蕾妮的形容听起来确实像是在施法。不过据他所知,亚索城一带既没有法师塔也没有教会,连冒险者公会的构成都相当简单,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无论魔法还是神术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告诉了他我的身份,他答应我为我保留学徒的位置,还为了等我在附近逗留了很久。我在父亲面前旁敲侧击过几次,但他一点也不相信魔法,还以为我脑子出了问题,所以我只能一直等待逃跑的契机,直到那天在广场上看见了你们。”说到这里,她又轻又快地瞥了维奥列特一眼,“你们……应该说是那位诗人先生,他太显眼了,是个引人注目的好目标,所以我就以生日的名义让父亲去请你们,想借你们的掩护逃出城。”
维奥列特决定把她的话当作夸奖,接过话头问:“那你逃出来这么久了,为什么还呆在黑森林里?”
他只是顺着话题走向在发问,布蕾妮的眼神却立刻黯淡下来,低声道:“……因为他不见了,我逃出来后到约定好的地方去找,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维奥列特觉得她有点奇怪,正要说什么,伊莱恩却突然c-h-a了嘴:“其实你喜欢的是那个法师吧,拿别人当挡箭牌真的好吗?”
“不是的,”布蕾妮下意识地反驳,“我只是想学魔法——”
他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用切片的烤羊腿投喂诗人,既没有对他们的谈话发表过意见,也没有和维奥列特以外的人有过什么交流。布蕾妮甚至没有正眼瞧过这不起眼的年轻人,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戳到了她最心虚的地方。
在亚索周边,普通民众对魔法的接受程度远不如发达城市高,他们知道法师很稀有,但并不依赖魔法或炼金术生活。事实上,亚索城的某一任城主就曾经是个法师学徒,但也仅限于此——他一辈子都只是个学徒,没能更进一步,甚至在50岁的那年发了疯。从那以后,法师就变成了活在传说里,并不讨喜的存在。
连布蕾妮自己,从小接受的都是这样的教育。她曾经以为再强壮的骑士独自面对剑齿兽也只有很低的胜率,却从没有想起过那个被人民和血亲遗忘的学徒先祖。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剑齿兽被撕碎的那一幕,大概怎么也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魔法这么吸引人的存在。
“这并不可耻。”恍惚间,她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这么说。
她有些惊慌地扭头去看马勒迪兹,却发现后者笑了笑,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就像她任x_ing地要留下的时候,和她坚持要嫁给他的时候一样,充满无奈,但坚定得像块难以撼动的巨石,她用尽全力也没能推动一点点。
“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喜欢一位法师并不可耻。”佩特拉也说,“但如果是伊莱恩说的这种情况……很抱歉,我不太赞同这样的行为。”
“不是这样的,马勒迪兹救了我,与我的身份和相貌无关,我很喜欢他——”
她被步步紧逼地围攻,一时觉得脑子转不过来,下意识地往马勒迪兹身后躲,却被人拉住了手臂。
红发诗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明明是属于乐师的纤细而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抓住她时却带着无法挣脱的力度。他收起了先前的轻松随意,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点难以形容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