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小朋友很兴奋地说:“爸爸,我可以让它当小灰猫的朋友吗!”
程锡向徐至解释:“安安有一个很喜欢的灰色猫咪玩偶,是之前拍戏的时候孟泽帮我抓的。”
徐至眉毛微微挑了挑。
那天晚上,程安小朋友的小灰猫收获了很多朋友,以至于“最爱”这个位置被取而代之,从床上移到了床头。
第07章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程安困了,在程锡背上睡得香甜。
徐至手上拎了个口袋,里面全是刚才替程安抓的娃娃。
电影散场已久,路上只有他们,程锡为了让儿子睡得安稳些,特地走得很慢,徐至也放慢了步子,仍路边的灯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和着他们慢悠悠的脚步。
程锡的脊背不像往常一样挺直,侧过头去看到的是徐至在光晕下的侧脸。
暖色的灯抹去了他脸上的冷硬,程锡心里微微一动。
“今天谢谢你,我不太会玩游戏,每次安安想要玩具我都得抓很久,”程锡提及儿子,脸上的表情很柔和,“虽然质量都一般,摸起来也不是最软的,可我特别喜欢安安在看到抓上来时候高兴的样子。”
“我明白,”徐至道,“如果有需要,可以再叫我。”
程锡怎么敢叫徐至来一趟,就做这种差事,他笑:“你给他抓这么多,够他玩儿一阵子了。”
徐至只是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跟在程锡身侧。
程锡顿住脚步:“电影开始之前,你用来写字的那支笔,是我送的那支吗?”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徐至手里的钢笔。
德国笔商万宝龙产,笔帽顶上有一枚六角白星。
并不归属于它们所生产的任何一个系列,2004年程锡在好莱坞展露锋芒,那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少见地受到书写用具厂商的邀请,这支笔就是在出席活动之后给的酬劳之一。
他一边感谢主办方,脑海里一边浮现的是徐至低头握笔写字的模样。
徐至握笔的姿势很标准,指甲修剪整齐,透出健康的粉白色。笔尖在素白的纸上翻飞,划过张页的声音毫不拖沓。他大多数时候写英文,连体写得很是好看,却不过分潦Cao,就像是中世纪的诗人捏着羽毛,尖端流出的是新的妙句佳言。
反而是自己不太需要用到笔,随手抄上一支便CaoCao写下批注,必然对那样精工细作的笔尖有很大的损耗。
“方便的话,可以帮我在笔身上刻字吗?”
尚未完成的笔又回到工匠手中,还专门请教了中国的书法家,一个“至”字虽然很小,却铁画银钩,有灵有魄。
它不是矜贵的观赏贵金属制笔,重量适中,耐磨便携。
能送徐至礼物的机会不多,但像生日这样的时候,他的礼物总不会少。
那人收下时神色有些僵硬,正好他也看到徐至书桌前形状相似的礼盒。
礼物的选择面本来就不广,更何况那份礼盒漂洋过海,说不定盒子上花色素雅的纸、丝带都是由徐更亲手包装。
只是,他的笔也返了几次德国大厂,飞过的航程不比中美万余公里少。
可怎么比得上徐更在徐至心中的分量。
这支笔早就应该被被徐至扔在一边,任灰尘蒙下,就像他对徐至的痴心一片。
“不算是,”徐至转过身来,“它的笔头被磨损得太厉害,像是没有原产的笔尖,就请人重做,换了两三次……用它写字写习惯了,也没有换的必要。”
程锡突然不敢迎上徐至的目光。
他只能希望这段路快些走到尽头:“让安安吹久了风不好,我们快些走吧。”
他越过徐至,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耳边擦过。
“我不请你上去了,来回一趟也得走不少路,你早些回家。”程锡在兰庭门口定住,他把程安换成了抱的姿势,这样方便他拿袋子。他动作小心,只一阵小幅的颠簸,没吵醒熟睡中的孩子。
“你上去吧,我马上就走。”
徐至站在原地,看着程锡离开他的视线。
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烟盒,从里面取了根细短的手工卷烟出来, 擦了火柴点燃。
它没有很高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生产的时候添加了更多的薄荷。抽上几口便燃尽了,足够让人混沌的脑子变得清醒。
他拿笔写字的时候没有考虑太多,毕竟他这样做了十二年。那支笔一直放在他衣服左侧的内袋里,陪着他签过许多重要的合同,写过不计其数的电话号码和事项。他用得顺手而习惯,有时搁下笔时看见那个镀了金的“至”字,才想起这是程锡在很久以前送给他的东西。
其实很少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他十四岁独自去了美国,二十岁被授予MBA之后,受聘于波士顿一家大型企业,在职期间尚有余力,也为了跟顶尖管理学者有更多的接触机会,在哈佛继续读了博士。
长时间以来凭借聪颖的天资和超于常人的努力,师从当代一流管理学大师,为自己镶金镀银。
这段日子说起来轻巧而辉煌,他也并不觉得那些年来过得有多辛苦,只是偶尔从公立图书馆出来,走过公园时会看到和睦的家庭在Cao坪边晒太阳,难免会有些向往。
十五岁时,他曾听见路上有人雀跃地说要叫上很多朋友,去汉堡店庆祝生日。
于是在他自己生日那天,徐至去了一家装修很乡村的餐厅,点了热卖的汉堡套餐,拉美裔的侍者为他c-h-a在面包上c-h-a一面小旗,他试着告诉别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服务生很和善地说了一句有些古巴口音的“生日快乐”。
他给了那个古巴男孩大概十美元的小费,对方显然很惊喜,但忍住了,然后怯生生补了一句:“希望你能有美好的一天。”
他吃不惯美国的食物,可那份套餐他能接受。
之后他没有去过那家餐厅,也没有再独自庆祝自己的生日。
只是徐更每年都会寄礼物,前一年是很扎脖子的羊毛围巾,后一年是他并不爱听的摇滚乐黑胶,但每次都很写上很长的信,礼盒包装得细致漂亮,一片心意不言而喻。
有人记挂着他,他理当满足,可内心却不太有喜悦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徐更更像是在和他分享。
直到收到了程锡的那支钢笔。
他正好也收到徐更一个月前寄出的礼物,对里面离奇的内容他大致心里有了数。正准备拆开时,程锡走进来,脸上带着一贯随和的笑。
他没有当面收过礼物,程锡递过来时他脑中回想起很多种礼仪,寻遍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一个,只能生硬地伸出手去接和道谢。
徐更那年送了一副袖扣和一枚领带夹,那副镶了翡翠的袖扣也不知是被哪位巧舌如簧的导购给忽悠买下的,完全没办法佩戴。
他叹了口气,转而去拆程锡的东西。
纯黑的笔身,衔接的地方选了经典的金色,笔顶处有万宝龙的白色六角星标,握笔的地方镌刻着一个“至”字。
他抽完那支卷烟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雪。
它很快地降下,渐渐变得密集。
轻盈得感受不到重量,却很蛮横地劈开了他心外面的金银铜铁。
一如程锡多年以前闯进徐至的领域,兀自在每一寸留下只属于他自己的气味,环绕着久久不散。
雪落在他的头上,来不及化开,染上一抹白。
徐至也不是没有白发。
只是不会有人亲昵地扒拉他的发顶,替他找出来罢了。
第08章
徐至也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路上一层薄雪,不断的落雪很快将离去的脚印盖住。
他回到家,喉咙干涩而疼痛,大概是寒意侵袭了身体。接管徐氏之后他虽然坚持健身,但还是付出了尚年轻时透支身体的代价,他开始每年都会生病,但大多都无关痛痒。
徐至吞了一粒药,简单洗漱之后上了床。
他对季节变换不敏感,尤其是冬天,他总穿不够衣服,扁桃体会经常因为受凉而红肿发炎。
程锡恰好和他相反,会在他出门时提醒要系上柔软保暖的羊绒围巾,将他秋天穿的薄袜子收掉,换成更暖和的放在抽屉里。
他还在波士顿住的时候,房子客厅里有壁炉,但只有装饰用的柴火,炉内没有灰烬。后来因为换了工作到纽约,第二年的冬天时壁炉前便多了一张舒适的沙发椅,上面总会放一条纹路特别的小毛毯,和一本从他书架上刨下来的爱伦·坡的小说。
最冷的时候,程锡烧起炉子,抱着那本硬纸壳的书小憩,腿上搭着那条毛毯,脸因为热度微微发红。
很多细节涌进脑海,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明晰,他从来没做过这么贴近回忆的梦。
琐碎而平常,再微小不过的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遥不可及。
他的手机放在桌上,震动铃发出的响动很大,原本以为会是工作上的事,没想到是程锡来的电话。
有备注,是程锡用手机打的。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天刚刚亮,外面仍在下雪,“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安安吗?就几个小时。”
徐至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自己听来也很是沙哑:“没问题,你把他送到我家来吧。”
“好,我马上带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