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字潦草笨拙,安德森暗暗觉得,也许是那个黑暗中的人写的。
是那个人撕碎了海曼的手下,并追击着偷偷爬上船的半边人鱼。那个人是为杀死怪物和狂信徒而来,大概他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首诗。
他用血迹把它写在天花板上,写在那个位置,明显是为了给艾妮看。
现在安德森站在沉浸于黄昏的社区里,面对着与正常时所见并不相同的房屋和道路,他突然觉得,也许艾妮也曾经见过这些画面。她曾被狂信徒捉住,曾经见过半边人鱼,也许她还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并且在这首歌谣的帮助下离开……但却因某些东西而丧失了理智。
“赖尔,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半边人鱼的心脏在哪里?”安德森问。
“右边。”尽管很不爽像老师问功课一样的语气,但杀手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他有点无措,从遇到半边人鱼到今天踏进罗莎的家门,遭遇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也许在这方面确实安德森更有经验。
“那么,人类的心脏在哪边?”
“在左边。你在给我补生物课吗……”说到一半,赖尔自己也察觉了什么,“等等,你是说……”
安德森点点头:“白色的路往左,灰色的往右。我猜,我们如果还想继续当人类,不管你想去哪里,最好只走白色的路。”
“你确定?”
“我不确定,但也不想冒险去走灰色的。你看到刚才那些排着队的小孩去哪里了吗?我们得去找找。你看这里——”安德森指着本子内页中一行陌生文字,“祭台开始启动后,仪式完成时,祭司才能离开。”
“什么意思?你是祭司吗?”
安德森看着赖尔,眼神像在看学不会乘法的小学生:“祭司当然是女巫罗莎了,但问题是,我们俩都跟着进来祭台了!”
“我再说一遍,”赖尔用手指点着安德森的咽喉,一字字地说,“用一般人听得懂的方式说话,行吗?”
“好吧……我想想该怎么说,我们时间可不多,”安德森沉吟了几秒钟,“你总明白什么叫祭台吧?你知道什么叫宗教场所吧?比如,如果我要进行一个仪式,我要在祭台上献祭一头羊,我必须在特定场所、特定时间、用特定的石头台子什么的,按时做完这一切。然后献祭完成,祭司就收工回家,关上这间屋子的门,把刚才他做过的所有事都留在‘宗教场所’里,而他回到外面的生活中,把有关仪式的东西关在这扇门之内……现在,我们就站在这样一个祭台上……”安德森摊手示意,他所指的是身边的一切,“罗莎是祭司,她向大海提供灵魂,一旦做完,她就关上门离开,回到她的生活里。别的东西就留在她的祭台里。”
“你是说……我们会被困在这里?”赖尔吃惊地问,“我们怎么出去?你不是很懂这些吗?”
“也没那么懂,”安德森说,“既然她是向海洋献祭,我猜也许总会和大海有关,我们可以试着往海边走。总之先走白色的路。看到那边没,那条白色和灰色鹅卵石交杂铺成的路,我猜那就是‘合一的路’吧,看起来似乎最可怕。”
赖尔点点头,将一把锯齿匕首递过去,安德森抬眼看着赖尔。
“你拿着。又不是几岁的小孩……你指望我像保护公主似的保护你吗?”赖尔说。
“得了,你才不保护公主呢,你不强暴公主就不错了。”安德森掂掂匕首。
“……你就不能哪怕有一次找到对话的重点吗?”
“别说我了,你怎么居然不带枪啊?你还算是来杀人的吗?”
赖尔不想解释为什么不带枪,也不想纠结于安德森的跑题。白色鹅卵石路并不连续,黄昏中的白鸥区被不同颜色的路切割成破碎的形状,有时赖尔和安德森需要从灰色的部分跳过去。
他们穿过了灯塔广场,广场上的座钟也被扭曲了线条,像一座正在发抖的墓碑。从广场上能够看到不远处社区外的海堤,穿过一条小巷就能靠近,但白色的鹅卵石路到这里就消失了,另一端距离这里起码有三十英尺,他们不可能直接跳过去。
“沙子和红色,匕首和断头台……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啊?”安德森干脆原地坐下,用匕首刺刺拉拉地刮擦着地面。赖尔有点心疼那把匕首,它又不是随处可见的水果刀。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我会知道吗?”赖尔说,“接下来你想怎么办?我们到底是向哪里走?”
安德森一脸愁苦地盯着本子:“有的地方我没看懂……让我想想。”
赖尔焦躁地踱步,尽管他知道焦躁也没什么用。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领域,甚至可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突然,他觉得脊背一冷,一种多年形成的直觉提醒他,有人靠近。
他的目光投向狭窄的小巷,排着队的十几个孩子正慢慢经过另一端,他们脚下踏着灰色与白色石头混杂的路。
顺着他的视线,安德森也看到了他们。当最后一个人也走出来时,安德森僵住了。
“嘿!你看,是不是多了一个人?”赖尔也发现了这一点。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成年人,那人穿着棕色的三件套西装,戴着眼镜,像个学者似的。
他回头,看到安德森慢慢地站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那条小巷,并把匕首和牛皮本慢慢塞进赖尔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