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消失的彼岸 作者:七月结【完结】(24)

2019-02-23  作者|标签:七月结 花季雨季

  “你好!欢迎你来这里!我叫张民安。”

  我屈身轻握了握他伸出的手。那是一双布满茧子和裂纹的手,坚硬得扎r_ou_。“我叫唐雨木。”

  来载我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破旧的拖拉机,司机师傅很热情,见到我掐灭了卷烟,用方言打招呼,我只能听懂一句半句,微笑着点头。

  张民安说了句什么,淹没在拖拉机的突突声中,我一笑而过。不是敷衍,我真的做不到对一个陌生人呼喊着说话。

  从坐上客车开始,一路看到的,都只能用破败和荒芜来形容,我却莫名地感到心安,那种成功地把自己隔绝在人们视线之外的心安。

  张民安送我到教工宿舍。那是几间并排的砖瓦房。房间内,硬板床,书桌,大木箱,简单的陈设。我看到了桌上一套新的洗漱用具,心里一暖。

  帮我放下行李,他笑着说,“那个,你赶了两天的路,先休息。这里买东西不太方便,缺什么你跟我说。”

  “我不累,你带我看看学校吧,刚刚穿过也没细看。”

  他挠挠头,憨笑道,“那好。”

  学生还在暑假,校园没了人烟,更加破落了几分。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宿舍东端这间房是厨房,专门给老师用的,学生用的在前面,沿这条道走到尽头就是厕所。

  学生厨房旁边是两间仓库,吃饭的地方是一片沙树林,不远处有一口压水井。

  “那下雨了学生吃饭怎么办?”

  “下雨了就等雨停了再吃饭,一直不停就我们几个老师给端到教室去。”

  再往前是cao场,一大块四方形的沙土地,除了旗杆和两个水泥乒乓台,什么也没有。

  “每到寒暑假这里都会长满杂Cao,开学第一件事就是组织高年级的学生拔Cao。”

  cao场的尽头是教学楼,一栋只有三层高的破楼,墙面剥落严重,每层两间教室,三楼有一间是办公室。

  “大小学前班、一二年级、三四年级各公用一个教室,只有五年级和六年级是分开的。这里学生不多,拢共二百多个,只有五个老师,语文、数学、体育、音乐都一个人教。我知道城里小孩从小就开始学英语,可我高中都没毕业,也没有教材,唉……”

  我听着那声叹息,心里升腾起一簇火焰,热情的、跃跃欲试的、甚至几分激动的火焰,“我来教他们。”

  张民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转瞬,那不可置信幻化为欣喜若狂,原本无神的眼睛放着光芒,他激动地抓着我的肩膀,“小唐,你有什么想法,大胆的尝试,我支持你!”随即,那光芒黯淡了一些,“可惜我这几年没攒下钱,买不了教材。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去募捐旧书。小唐,我相信这个社会还是像你一样的好人多!”

  我看着那张在如此环境中依然积极、依然向上、无比真诚的脸,坚定地在心里承诺,绝不辜负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教学楼前一左一右两颗高大的柏树,苍翠异常。

  “小孩子很喜欢在这两棵树下玩游戏,大夏天也不怕热,”张民安笑道。

  再往前走就是大门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宿舍楼后面有一片菜地,那是我们几个老师拿锄头开垦的,现在冬瓜长得正好,忘了带你去看了。”

  “没事,你也忙了半天了,反正就在宿舍后面,我自己去看,你快回去吧。”

  他笑了笑,“那好,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张民安十四年前和当地姑娘李琳结婚,李琳本是看中他的人品。但婚后,生活告诉她人品是不能买衣买粮的,尤其有了孩子以后,张民安再将本就微薄的工资拿去给学生买书买笔时,她开始埋怨。

  那一年春节村里几个出门打工的青年人光鲜体面地回来了,买了手机,买了家电,给全村的小孩发红包。这场景刺激了李琳,以及村里所有的青壮年。

  年后,在那几个开拓先锋的带领下,全村三分之一的年轻人奔赴传说中无所不有无所不能的大城市。

  之后每年春节后村里都会少几个壮丁,最后就只剩下老弱病残了。

  李琳曾经劝说过张民安跟她一起去,但他放不下这里的孩子。最初两年他们之间还有联络,李琳时而会打钱回家,之后人心渐冷,也就彻底断了。

  学校的厕所还是那种水泥和砖块堆砌的便坑,没有抽水设施,经常有蛆爬上来。

  我在农村长大,对这种厕所并不陌生,何况来之前已设想过各种恶劣条件,只是依旧忍不住恶心。每次凌晨醒来总是不敢去尿尿。真心憋得睡不着就披上浴袍,一阵风样冲到厕所那儿,并不进去,在外面三秒钟解决后再一阵风样冲回房间赶紧闩上门。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无比想念我的姐妹。想起我们以前深更半夜讲鬼故事看恐怖片,四个人一起去洗手间,先出来的熊孩子还不忘躲在门口扮鬼吓唬人。也想起尚哲。那个我用全部心思爱过的男子。

  开学那天,在那颗挺拔的大柏树旁,我看到了c-h-a图中的那个眼神忧伤的小女孩。

  她看到我的那一刻蹦蹦跳跳跑过来,却又不敢靠近,就那样傻呆呆地看着我,两只小手揉搓着脏兮兮的衣角。

  我微笑着走到她身边,蹲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王欣欣,今年六岁了。姐姐,你是新来的老师吗?”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r_ou_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掐一下。

  “是啊。你上几年级了?”

  她忽然笑了,“老师我上一年级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伸手抚弄她的头发。

  “老师你这里怎么了?”她的小手指轻触到我脸上那道已愈合的伤疤。

  “小时候爬树摔下来,伤到了。所以你长高了可别学老师,要乖乖的,好不好?”

  “好。”

  去镇上要走一个小时泥土路,不通车。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伯会定时去集市帮阿公阿婆买东西,开着嘟嘟响的拖拉机。我会搭着顺风车去取快递。

  许多孩子每天上学要走很长的山路,一到雨天,卷起的泥浆从脚背蔓延至膝盖。时而还会有孩子跌倒,满身是泥。我总是在教室备上干毛巾和水,给他们简单清洗。

  

  ☆、城市独白

  屋子里没有信号,每次接程一的电话,都要跑很远去学校对面的高地。之后程一开始给我写信。她说她每天都要说好多好多话,说累了。

  清晨每月会按时转一笔钱到我的账户,说是捐给孩子们的,所以我拿的心安理得。我心里清楚,她只是不想我过的太窘迫。曾经一个邻校学生患白血病到我们学校募捐,清晨说过一句话,“我不认识他,我没那么博爱,我只要我在乎的那些人过的开心就好,其他人跟我毫无干系。”

  除了按时的汇款,我跟清晨几乎没有联系。我只能通过她的微博了解她的近况。长崎的温泉,釜山的日落,鹿儿岛的彩虹……

  我用手机拍了一些实地照片,去镇上的网吧发给了程一,让她发布到社交平台上,募捐书籍和衣物。

  原本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并没有给予太多期望。一个月后,真的有人陆陆续续寄来一些包裹。本不送货上门的快递小哥甚至隔三差五专程跑一趟给我运过来。

  当我在零零碎碎大大小小散落一地的物件中看见那条黑色羊绒围巾时,有一种被时光错开的年轮因命运的不可琢磨再次碰撞的恍惚。那一刻我甚至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缘分,那个人似乎离我很近。下一秒回过神,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那条围巾是某一年尚哲生日时,莫丽送给他的礼物。在一角用酒红色丝线绣着他的名字。我被莫丽用作模特试戴过。看来他真的是放下了,开始清理所有和这段感情相关的东西。

  程一的信越来越频繁,她说她积攒了很多话,只能跟我一个人说。

  “雨木,上海又开始下雨了。有时候我会觉得那是这座城市的眼泪。周末的时候我想找一片安静的Cao地,一座安逸的山丘,或者只是一条无人问津的木质长椅,却没有去处……”

  “为避开人群我和卓文故意在国庆的最后一天去了外滩,却被冲散在密如蚁群的人潮。他打电话给我,我接了,却什么也听不见。我在千万张同样麻木、同样陌生的面孔中寻找那一张熟悉的脸。我找不到。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一切都变得模糊。那一刻,我泪流满面。雨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迷失吧……”

  “每天穿越徐家汇时,看着来来往往密集如织的人海,总是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淹没其中。像一粒沙掉进尘土,怎样也找不到。

  “上海的夜亮如白昼。下班晚些的时候,我站在巨型十字路口的天桥上,望着绚烂的霓虹,望着三五结群的路人,望着呼啸而过的车龙,望着所有与我无关的沉寂与喧嚣……这城市如此耀眼,于流浪在此的你我,却是一座空城……”

  “终于我也成了那种不在脸上涂两笔就出不了门的女人。素面朝天心猿意马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上海的天气总是让人抓狂。风神总是伴着雨水在周末搅乱人们的生活。我总是在十字路口的烈风中想起北方一望无垠的苍茫……”

  “当卓文为一道难题翻遍图书馆相关书籍的时候,我正强装笑颜与老谋深算的客户周旋。我们同样都在忙碌,却烦恼着完全不同的烦恼,是注定理解不了对方的,所以我们越来越沉默。我似乎理解了路力为什么要跟清晨分手。每次走在卓文的校园,看着笔直延伸的林荫道,看着少年奔跑的绿茵场,看见单车上依偎的恋人,总是无限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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