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围城时邬湘丢了蓟州, 于是彻底失掉君王的心。邬双樨一撩前襟跪下:“父亲折煞我了, 哪里有什么拖累不拖累?”
邬湘反应特别的慢, 停了好一会儿才握住邬双樨的肩,什么都说不出来,长长一叹。
这个儿子,是他毕生的骄傲。邬双樨出生在十五的晚上, 冷光流连的月亮中出现两株桂影。大家都说这是个好兆头,蟾宫双桂, 即便折桂, 也比别人多一棵桂树可选,折哪枝都行。邬湘大喜,给儿子取名双樨,等到取字, 取“月致”。邬双樨从不辜负他的期望, 聪慧而耐苦,一r.ì一r.ì长大, 一r.ì一r.ì磨砺,及至风采卓然。那年回京述职,刚把邬双樨带回来,京城轰动。高门大户遮遮掩掩问邬双樨有无定亲,世家都来结j_iao。邬湘很是自得,他的儿子,一手培养的好孩子,芝兰玉树,谁也配不上。
就在金兵围城之后,所有骄傲烟消云散。方督师被捕,关宁铁骑失去圣心,邬湘方寸大乱,丢了蓟州。邬湘清楚,方督师嫡系全完了,李家都是什么人。邬湘仿佛是有点傻了,虽然在北京优养,足不出户,谁都不见。
半生戎马,付诸东流,甚至赔上了儿子的前途。
邬湘艰难地对邬双樨一笑,邬双樨跪着,仰脸看父亲,心酸不已:“此次伐高若峰,关宁铁骑奋勇当先,被摄政王获准法会转城,已是又回圣上眼中。失掉王心,就一点一点往回找,儿子豁出x_ing命,总能找到立功的机会……”
邬湘低声道:“好好活着。”
邬双樨一愣:“什么?”
邬湘重复:“好好活着,记着,好好活着。我儿卓尔孤秀,哪株桂树都可折,一株不行,总还有一株……”
邬双樨都头一盆冷水:“父亲你在说什么?你跟别人这么说过么?”
邬湘摇头:“没有,为父只跟你说。记着你的名字,你出生时,蟾宫里,有两株桂树。”
邬双樨浑浑噩噩在街上走,漫无目的,竟然就走进李在德家的胡同。李在德家所处的胡同曲里拐弯,堪比迷宫,邬双樨心里放空,双腿就带着他站在李在德家门口。这个时间,李在德当值……老邻居看见邬双樨来了,乐呵呵:“将军又来了?”
不知道谁家做饭,柴禾的焦香浸润着米粥s-hi润的甜香,人间烟火厚厚地填进邬双樨的心。他强笑:“一r.ì不来,怪想你们。”
老邻居吃了老李家两位军爷的“粮C_ào”,对他们非常亲切:“那敢情好,家里炖r_ou_呢。军爷来尝尝吧?”
邬双樨摇头:“不了,多谢。”
老王爷一开门,看见邬双樨:“哟邬将军来了,快请快请。”
邬双樨一愣:“老叔出门?”
老王爷蒲扇一拍肚子:“也没什么事,出门遛弯儿。邬将军你这脸色怎么了?”
邬双樨进门,看庭院里柴禾劈完码得整整齐齐,水缸里水是满的,心里怅然若失,怎么连傻狍子家都不需要他?老王爷拉着邬双樨进门:“正好有好茶。李在德的改进听说让殿下大悦,所以赐了一些茶,邬将军来品品。”
老王爷实在弄不来功夫茶,就是大茶壶直接开水泡,闷一闷大碗喝。老王爷其实也有点赧然:“实在是弄不来那雅致的。”
邬双樨一嗅就知道是顶级贡茶,惊蛰的建宁芽茶。他笑道:“太祖怜茶农制作茶团费工耗时苦不堪言,特令贡茶全部改成炒茶,返璞归真。太祖真知灼见,茶既然是‘木荫’,大晏幸而得天眷顾才独有的珍贵饮品,自然要饮其最不造作的纯粹甘甜,弄那么些个洗来洗去的步骤,矫揉造作,岂不辜负太祖他老人家的苦心?”
老王爷就爱听邬双樨说话,说话怎么就这么熨帖,说得对,李家子孙就该做什么都体恤民情反璞……那什么归真。旭yá-ng那孩子也不错,进门就干活,半天没一句话,问他一句就回一两个字。
邬双樨陪老王爷聊天,终于是出国丧了,最近嫁娶特别多。只是还是不能特别热闹,鼓吹就免了,请个客就行。街坊有婚宴,请老王爷去,老王爷送了礼金,没去吃。李在德不知道哪天能有个着落,四六不着的混蛋玩意儿不如只猪,猪还能拱白菜,老王爷看别人家热闹心里泛酸。
又有谁家喧哗,老王爷灌口茶:“邬将军……”
邬双樨连忙:“老叔还如以前称呼我就好了,叫得我不好意思。”
老王爷改口:“小邬啊,辽东嫁娶有什么特别么?”
邬双樨笑:“辽东汉人和中原无异,只是辽东其他族裔颇多,老叔问哪个?”
老王爷想起旭yá-ng:“就鞑靼的?”
“那倒是没汉人礼节那么繁琐,给情郎送个定情信物即可。”
老王爷好奇:“送什么?”
邬双樨神情不动,继续微笑:“以往多是送刀,后来殷实人家送个火铳也可。”
老王爷大笑:“那以后给送旭yá-ng点什么东西得注意了,不能乱送。”
邬双樨笑着点头:“是,不能乱送。”
老王爷和邬双樨一顿胡侃下来,李在德落衙回来:“爹啊有吃的么,饿死了!”
老王爷听着他的声音就头痛:“没有,你去别人家吧。”
李在德不当回事,站在院子舀一瓢水就喝。邬双樨站在门口:“怎么喝生水?”
李在德满不在乎:“没事啦,以前穷得没柴的时候都喝生水。”
李在德喝爽了一抹嘴,看邬双樨怎么还在笑:“你笑什么啊?”
老王爷还在屋里,邬双樨只是笑着摇头:“我捡了个大宝贝,别人求都求不来,心里忍不住乐。”
李在德没戴眼镜,两眼漏神:“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