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他在脑海里尽力再现同沙罗的谈话。jiāo谈的内容,声音的印象,停顿的方式……似乎没有和平时不同的地方。他将手机收进口袋,回到桌边打算继续吃饭,但已经没有食欲了。

  这天下午和第二天,作带着一个刚进公司的新同事当助手,去察看几个需要新建电梯的车站。让助手协助测量,逐一确认公司总部的车站图纸跟现场的实际情况是否一致。设计图和现状每每会出人意料地产生偏离和误差。可以列举出好些原因。总之开工前必须准备一份连细节都是可信任的设计图纸。若是动工后再发现有重大偏差,事态就无可挽回了。那就像作战部队凭借错误百出的地图去攻占某个岛屿。

  工作全部完成后,跟站长商讨改建工程中可能产生的种种间题。由于设置电梯,车站形状会产生变化,而形状一变,客流也会变。必须巧妙地在结构上吸收这种变化。乘客的安全当然是第一位的,同时也得保证站员业务上必需的活动路线。作的使命就是汇总这些要素,决定改建计划,再转换成实际的图纸。虽然是苦差事,却是人命关天的重大工作。作耐心地逐一处理。查明问题所在,制成一览表,再按部就班地一个个细心解决,这原本就是他擅长的东西。同时在现场将工作流程教给缺乏经验的年轻同事。那个姓阪本、刚从早稻田大学理工系毕业的青年,是个非常不爱说话的长脸家伙,但理解事物极快,老实听话,测量的活儿也做得很麻利。这家伙看来是可用之才。作心中暗暗想道。

  同某个特快列车停靠站的站长谈了约一个小时,商讨改建工程的细节。正好赶上午休时间,就叫了便当,一起在站长室吃。饭后边喝茶边闲聊。站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胖男人,透露了好些关于车站的趣闻。作就喜欢跑到现场听人家讲这种事。说着说着,说到了遗失物品。列车上和车站里,人们会落下很多失物,里面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东西。就是这些话题。骨灰,假发,假肢,长篇小说原稿(读了几页,内容很无聊),装在盒子里、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带血衣衫,活的蝮蛇,一迭四十张专拍女性私处的彩色照片,漂亮的大木鱼……

  “里面还有些难以处理的东西。”他说,“有一个我认识的站长,收到的失物中有一只旅行袋;哩面装着死去的胎儿。所幸我还没有这种经历。但在从前当站长的车站,曾经收到两根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手指。”

  “这好像也够毛骨悚然的。”作说。

  “是啊,当然毛骨悚然了。一只漂亮的袋子里,装着个蛋huáng酱瓶似的东西,两根小小的指头浮在液体中。看上去像是连根切下的小孩的手指。我当然打电话报了警,天知道会不会跟什么罪案有关。警察马上赶来拿走了。”

  站长喝了口茶。

  “然后过了一个星期,那位来拿手指的警察又来了,再次向在厕所里发现那东西的站员详细询问当时的情况。我那时也在场。据那位警察说,瓶里装的不是小孩的手指。经过实验室检查,搞清楚了那是成人的手指。之所以小,是因为那是第六根手指。警察说,偶尔有人一生下来就长着六根指头。父母一般都厌恶畸形,在婴儿时期就会把它切除掉,但也有人长大后还留着六根指头。那就是在成人后才动手术切除的第六根手指,放在福尔马林里保存着。据推定,手指的主人是二十多岁到三十五岁左右的男性,至于切除后经过了多少年,已经没办法查出来了。也无法推测经过了怎样的来龙去脉,被遗忘还是被丢弃在车站厕所里。但好像不太可能是罪案。最后手指就这样jiāo给警察了,也没有乘客前来申诉遗失了手指。说不定现在还保管在警察局的仓库里呢。”

  “好离奇的故事。”作说道,“都把第六个手指留到长大成人了,gān吗又要急吼吼地切除它?”

  “是呀。充满谜团。后来我被勾起了兴趣,就对六指做了各种各样的调查。这叫多指畸形,也有许多多指畸形的名人。据说丰臣秀吉就长了两根大拇指,但不知真假。还有好多例子。有著名钢琴家,也有作家、画家、棒球选手。虚构的人物里面,《沉默的羔羊》中的雷克特博士就是六指。六指不是特异现象,事实上它的遗传因子甚至还是显性遗传。不同人种之间有差异,但是从世界范围来看,大约每五百个人里就有一个人生来是六指。只是絶大部分像刚纔说过的,在手指功能稳定下来的一周岁前,就按照父母的意志切除了。所以我们几乎没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我也是在那两根丢失的手指送来前,都没听说过第六根手指这回事。”

  作说:“可是这就怪了。既然六指是显性遗传,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人长着六根手指呢?”

  站长百思不解。“是啊,为什么呢?这种难题,我可就搞不懂了。”

  一起用餐的阪本这时开口了,像把堵住山dòng的沉重巨石挪开一般,他怯生生地说:“后辈本来不该多嘴多舌,不过,我可以插嘴说一句吗?”

  “好。”作惊讶地说。因为阪本根本不是那种主动在人前直陈已见的青年。“说什么都没关系。”

  “由于‘显性’这个词的影响,世间许多人常常产生误解。其实,说某种倾向是显性遗传,并不意味着它就会无限制地扩散。”阪本说,“在被称作怪病的疾患里,就有不少的遗传因子是显性遗传。但要说这种疾病是否因此变成普遍现象,其实倒也不是。幸运的是在许多情况下,它们都会被遏制在一定数量,停留在疑难杂症的状态。所谓显性遗传,说到底只是倾向分布的因素之一。其他的还有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等因素。这只是我的推测——六根手指对人类来说可能太多了。说到底,用五根手指gān活恐怕才是应该的、足够的,或者说是效率最高的。所以哪怕是显性遗传,在现实世界里,六指也只能占絶对少数派。大概是淘汰法则胜过了显性遗传。”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阪本再次陷入沉默。

  “哦。”作说,“我倒觉得,这跟全世界的计算法从十二进制统一到十进制的过程没准也有相通之处。”

  “听您这么一说,说不定这跟六指和五指的数字正好呼应。”阪本说。

  “可是,你怎么会对这种事知道得这么详细?”作问阪本。

  “我在大学里听过遗传学的课。因为对这方面感兴趣。”阪本满面涨红。

  站长愉快地笑着说:“哪怕是进了铁路公司,遗传学的课照样能派用场嘛。总之学习总不会是自学的,的确是这样。”

  作对站长说:“不过,我想有六根手指的话,钢琴家们说不定会感到方便些?”

  “这个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站长说,“据长了六根手指的钢琴家说,多出来的手指反而碍事。的确像阪本君刚纔说的,人类要均等熟练地使唤六根手指,这负担没准还有点沉重呢。也许五根恰到好处吧。”

  “六根手指有没有什么好处?”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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