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35)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站长说:“我查过,有人说在中世纪的欧洲,六指的人曾经被当作男巫女巫用火烧死。还有人说十字军时代,某国六指的人被悉数杀光。只是真假难辨。据说在加里曼丹岛上,六指的小孩生下来就被送去当巫师。这种事情也许称不上好处吧。”

  “巫师?”作说。

  “总之是加里曼丹岛的事,”

  至此,午休结束,谈话也结束了。作感谢站长请的便当,起身和阪本一起返回公司总部。

  回到公司后,在图纸上加上几条该加的脚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从前听灰田说的他父亲的故事。在大分县深山温泉旅馆长期滞留的爵士钢琴家,演奏前放在钢琴上的布袋里,难道就装着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双手的第六指?由于某种原因,他在成年后做手术将它们切除,放在瓶里随身携带。而且演奏前肯定要放在钢琴上面,就如同护身符。

  当然,这不过是凭空想象,没有根据。而且那件事发生在(假如真有此事的话)四十多年前。然而越想越觉得这是有效的片断,可以填补灰田讲的故事中的空白。他握着铅笔坐在制图台前苦思冥想,直至huáng昏到来。

  翌日,作在广尾和沙罗见了面。两人走进住宅街深处一家法式小酒馆(沙罗知道许多遍布东京小巷深处的小店),吃饭时,作说了在名古屋和两位老朋友见面的经过和谈话内容。是概括地说的,可还是相当长。沙罗兴致勃勃地听他讲,不时打断他提问。

  “在东京你家里借宿时,被你下药qiángjian了。白对大家这么说的?”

  “是的。”

  “她在大家面前非常bī真地描述了细节。她生性腼腆,从来避而不谈和性有关的话题。”

  “青是这么说的。”

  “她还说你有两张面孔。”

  “她说‘光看表面那张脸,根本想不到底下还有另一张yīn暗的面孔’。”

  沙罗面露不快,沉思了一阵。

  “我说,对于这一点,你能不能想起什么对得上的?比如说你和她之间,曾经有某个瞬间产生了特殊的亲密感。”

  作摇摇头。“没有,我想从来没有过。因为我一直很注意,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一直都很注意?”

  “就是说,努力不让自己意识到她是异性,所以尽量不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沙罗眯起眼睛,歪歪脑袋。“你认为小团体的其他成员也这么小心?就是说,男孩们不把女孩们、女孩们不把男孩们当异性看待?”

  “其他人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当然不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但以前我说过,不把男女关系带进小团体已经成了我们的默契。这一点一清二楚。”

  “可是,你不觉得这很不自然吗?那个年龄的男男女女亲密jiāo往,一天到晚待在一起,彼此间生出性方面的兴趣难道不是必然的趋势?”

  “想找女朋友,像普通人那样一对一地约会,这种心情我也有过啊。当然也对性爱感兴趣。跟别人一样。也有在小团体之外找女朋友的选项。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个五人小团体的意义高于一切。几乎无法想象离开它单独行动这种事。”

  “因为其中存在美妙的和谐?”

  作点点头。“人在其中,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其他地方很难找到那种特别的感觉。”

  沙罗说:“所以你们只好把对性的关注qiáng行锁进某个地方。为了不扰乱五个人的和谐,不让那个完美的小圈子崩溃。”

  “时过境迁再回想当年,也许会发现不自然的地方。但在那个时候,我觉得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我们还只有十几岁,一切都是初次体验。根本不可能用客观的眼光看待自己所处的状况。”

  “就是说,你们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被禁闭在那个小圈子的完美性中。可以这么理解吗?”

  作稍微思索了一下。“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这样。但我们是自愿禁闭在那里面的。我至今都不后悔。”

  “很有趣。”沙罗说。

  白遇害半年前,赤在滨松同她的相会,也引起了沙罗的注意。

  “问题不太一样,但这件事让我想起一个高中的同班同学。她长得很美,身材标致,家里又有钱,是所谓的归国子女,会讲英语和法语,成绩在班上也名列前茅。一举一动十分引人注目。被大家奉为女王,是低年级学生崇拜的对象。私立女校嘛,这些方面很厉害的。”

  作点点头。

  “大学进的是圣心女子大学,中间去法国留学两年。回国后又过了两年多,我偶然见到了她。那次是久别重逢,看到她时,我竟然说不出话来。该怎么说呢,她显得色彩暗淡。就像长期在qiáng烈的阳光下bào晒,周身的色彩消退殆尽,虽然外表几乎没有变化,照旧是个大美人,身材也好……只是跟从前相比,色彩淡去很多。让人不禁想拿起电视遥控器把颜色调深几格。那是一次很奇妙的经历。短短几年间,人居然会那样明显地变得黯淡无光。”

  她用完餐,等待甜品单送上来。

  “我跟她不是特别亲密,但有共同的朋友,后来也偶尔碰面。每次见面,她的色彩都一点点暗淡下去。于是从某个时刻起,谁都能看出她已经风光不再,不再美丽动人,也不再魅力四she。连脑子似乎也变笨了,说话索然无味,观点平庸之极。她二十七岁时结婚,丈夫是政府机关的jīng英官僚,一看就是个浅薄无聊的男人。可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美貌已逝、魅力全失、不再引人注目了,还跟从前一样像女王似的招摇。在一旁看着都心情沉重。”

  甜品单递上来,沙罗仔细地研究一番。决定后合上菜单,放在桌上。

  “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她而去。因为看到她那种模样实在心痛。不,说得准确些,那不是心痛,而是有种怯意。那是女人心里多少都有的怯意。担心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分明已经逝去,自己却一无所知,或者说无法坦然面对,还和从前一样招摇,结果被众人暗地里耻笑和疏远。就是这样一种怯意。在她身上,鼎盛期比别人来得早。仅此而已。她所有的资质都在十几岁时像chūn天的庭院一样盛开怒放,等到花期一过,就急速地枯萎了。”

  白发侍者走过来,沙罗要了份柠檬蛋奶苏。她从来不错过甜点,却能保持美丽的体形,作不得不佩服。

  “关于白的事,恐怕你从黑那里能打听到更详细的情况。”沙罗说,“就算你那个五人小团体是和谐完美的共同体,有些事肯定也只能在女孩之间说。就像青说的那样。这种话大体不会传出女孩的小圈子。我们也许爱咋咋呼呼,但是会严格保守某种秘密。尤其是对男人们。”

  她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的侍者,像是后悔点了柠檬蛋奶苏,也许该要别的。但她又改变了主意,将视线收回正对面的作身上。

  “三个男孩之间,就不说这种推心置腹的话吗?”

  “我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哦。”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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