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色衬衫,耳朵上垂着一对仿佛可动式雕刻的金属片。她人长得不妨归为美女一类,加之脸
形甚是清秀,这样的打扮于她可谓相得益彰。
我叫来男侍应生,要一杯里面约有两小杯量纯酒的加冰威士忌。侍应生问什么威士忌合
适,我试着问有没有芝华士。还真有芝华士。然后转问她喝什么,她说一样的即可,于是我
要了两杯同样的加冰威士忌。
“不去那边可以的?”我瞥了一眼中间桌子那边。
“可以的。”她当即应道,“只是工作jiāo往,再说工作本身已经完了。”
威士忌端来,我们沾了口酒杯。一如往日的芝华士芳香。
“嗳,村上先生,那家杂志完蛋了你知道吧?”她问。
这么说来,事情是听人说过的。作为杂志的评价并不差,但由于销路不佳,两年前被公
司砍掉了。
“因此当时我也要重新分配,去处是总务科。事情本不该那样,我抵触情绪很大,但最
终给公司方面压了下去。这个那个啰啰嗦嗦,索性辞职了事。”她说。
“可惜了那么好的杂志。”
她离开公司是两年前的chūn天。几乎与此同时,和相处三年的恋人也分手了。原因说起来
话长,但这两件事是密切相关的。简单说来,他和她是同一个杂志的编辑,男方比她大十
岁,已婚,孩子都已两个。男方一开始就没打算同妻子离婚而和她结婚,对她也已清楚表
明。她也认为那也未尝不可。
男方家在田无,便在千驮谷附近一座会员制公寓里租了个单间,工作忙时一星期有两三
天住在那里,她也每星期去那里住一天。jiāo往方式绝没什么勉qiáng。个中细节男方处理得很老
练,小心翼翼,因此作为她也很快乐。这么着,三年时间里两人的关系未被任何人察觉,编
辑部内甚至认为两人关系不好。
“够意思吧?”她对我说。
“是啊。”我应道。不过也是常有的事。
杂志被砍,人事变动发表出来,男子被提拔为妇女周刊的副总编,女子如前面所说被分
配到总务科。女子是作为编辑进来的,遂向公司抗议,希望安排做编辑工作,但被驳了回
来:杂志实际无多,无法只增编辑,一两年过后或有可能重新分回编辑部。但是她不认为事
情会那么称心如愿。一旦退出编辑部门,便不可能重新归队,而势必在销售科或总务科的文
件堆中消磨青chūn——这样的例子她见了好几个。空头支票由一年而两年,由两年而三年,由
三年而四年,如此一年年上了年纪,作为第一线编辑的感觉亦随之消失。而她不甘心这样。
于是她求恋人,要他把自己拉去同一部门。男方说当然要争取,不过恐怕行不通。“眼
下我的发言权十分有限,而且也不愿意动作太大而被人猜疑。相比之下,还是在总务科忍耐
一两年好。那期间我也有了力量,再拉你上来不迟。所以就那样办吧,那样最好不过。”男
子说。
她知道他在说谎。男子其实是临阵逃脱。他刚攀上别的秋千,脑袋里全是这个,根本不
打算为她动一下指头。在听男方表白的时间里,她的手在桌下簌簌颤抖,觉得谁都在往自己
身上踩脚。她恨不得把整杯咖啡泼到男子脸上,又觉得傻里傻气,转而作罢。
“是啊,或许是那样。”她对男子说着,微微一笑。第二天便向公司递了辞呈。
“这种话,听起来怕乏味吧?”说罢,她舔似的喝了一口威士忌,用涂着指甲油的形状
好看的拇指甲剥开开心果的外壳。她剥开心果的声音比我的好听得多,我感觉。
“没什么乏味的。”我看着她的拇指甲说。看她把剥成两半的外壳扔进烟灰缸,核放到
嘴里。
“怎么说起这个了呢?”她说,“不过刚才见到您的身影,不知为什么,突然上来一阵
亲切感。”
“亲切感?”我不无吃惊地反问。这以前我和她只见过两回,何况也没特别亲切地jiāo谈
过。
“就是说——怎么说呢——觉得像是见到了往日熟人。现在倒是在别的世界里了,但毕
竟您是我曾经很小心地打jiāo道的人……其实也没具体打过jiāo道。不过我说的意思您能理解
吧?”
我说好像可以理解。总之对于她来说,我这个人不外乎一个符号性质的——再好意说来
乃是庆祝性质、仪式性质的——存在。在真正意义上我这个存在是不属于她作为日常平面所
把握的那个世界的。如此想来,我不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么,我这个人究竟属于哪一种日常平面呢?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而且是与她没有关系的问题。所以我就此没再说什么,只说好
像可以理解。
她拿起一个开心果,同样用拇指甲剥开。
“想请您理解的是:我不可能逢人就这么和盘托出。”她说,“准确说来,这种话还是
第一次说给别人听的。”
我点点头。
窗外,夏天的雨仍在下。她把手中玩弄的开心果壳投进烟灰缸,继续说下去。
离开公司后,她马上给工作中认识的编辑同行、摄影师和自由撰稿人逐个打去电话,告
诉他们自己已辞职和正在找新工作。其中几个人说能够为她找到事做,甚至当时就有人让她
明天过来。大多是PR(注:Public Relation 之略。公关活动、公共关系。)杂志或时装公
司宣传性小册子一类的琐碎事务,但毕竟比在大公司整理账单qiáng得多。
知道工作去处大致定下两个,并且二者相加收入也不低于过去,她舒了口气。于是她请
对方允许自己推迟一个月上班,决定这期间什么也不做,只管看书、看电影、短途旅行。虽
说数额不大,但也有一笔退职金,生活无须担心。她跑去编杂志时认识的一个发型设计师那
里,把头发短短地剪成如今这个样子;又转去那位设计师常去的新cháo女士用品店,大体买齐
了同新发型相配的服装、鞋、手袋和一应饰物。
从公司辞职的第二天傍晚,那个男子——原先的同事、恋人——打来电话。对方道罢姓
名,她一声不吭地挂断电话。十五秒后电话铃再次响起,拿过听筒,是同一个人。这回她没
挂断,而是把听筒塞进手袋拉上拉链。那以后再无电话打来。
一个月休假稳稳流逝。终归她没去旅行。细想之下,一来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出门旅
行,二来一个同男友分手的二十八岁女人独自出游未免太像绘画题材,令人兴味索然。三天
时间她看了五部影片,听了一场音乐会,在六本木的LIVE HOUSE听了爵士乐。还一本接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