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瞧快瞧!最后的奇迹正在他身上发生着!”
教授又将放大镜塞给了我。
放大镜下,那微小的人儿显得异常痛苦了。他的五官因痛苦而变形。他的身子一会儿痉孪,一会儿僵挺,一会儿又抽搐成一团。他在白纸上惊心动魄地折腾自己,搞得纸一阵阵沙响。
我不忍看下去,将目光望向史密斯小姐。而她在聚jīng会神地用jīng美的指甲钳挫她的指甲。
“看呀!看呀!你怎么不看了?”
教授竟动起手来,将我的头按向那页纸。似乎如果我看不到什么奇迹的高cháo和终结,既是我之终生的遗憾,还是他自己的某种巨大损失了。
“那是很值得一看的。”
史密斯小姐头也不抬地说。她的语调不但带有证实的意味儿,而且带有鼓励我继续看下去的意味儿。
我的头被接着,不得不看。放大镜下,那微小的痛苦异常的人儿,停止了抽搐和扭动,倦卧在纸上,奄奄待毙地喘息着。忽然,他变形了。头往颈子里缩进去,胳膊和腿也往躯gān里缩进去。就像一只鳖和guī常做的那样。修地,他化作一颗圆圆的,半透明的,橙色的丸。如同鱼肝油。那丸在纸上滚晃了几下,静止了……
教授说:“拿起来。”
我犹犹豫豫地用两根手指将那丸拿了起来。丸内,有什么更微小的东西搏动着。我看出那是一颗心脏。我感到那半透明的丸在我两指间随着搏动一缩一胀。
教授又说:“把它吞下去。”
我看了教授一眼,声音极小地吐出一个字:“不……”
“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
“不!”
我态度坚决,将那丸放在了纸上。我觉得,眼见一个高大肥壮之人最终在痛苦的挣扎过程中化作这么一颗小小的丸,是比看着一个人痛苦地死去还要触目惊心的事。在我想来,那儿不但仍是有生命的东西,也还是有意识能力的东西。甚至,正绝望地恐惧着。
教授自己用两根手指将那丸拿了起来。
“多么奇妙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啊!”
他说罢,将丸丢入口中,咽喉一蠕,吞咽了下去。
我不禁惊叫道:“你……你吃人?!……”
教授严肃之至地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一个不小心滚到地上找不见,不就白白làng费了么?它含有最高质量的人体所需的一切氨基酸,一切维生素,和最丰富的高蛋白以及活细胞营养成份。好东西是不能làng费的!”
我想到那微小的人儿在没化作一颗丸之前,曾怎么样地搓过他的脚趾缝儿,想到他那皮肤油腻体格肥壮的块头儿,如同看着一个人吞了一大片并未洗涮gān净的,脏毛茬茬的肥肉。直觉得自己的胃被诱发得一阵恶心,张了几张嘴,险些呕吐起来。
教授看着我摇头批评道:“您不要这样。这样以后就没资格也没福气做一位上等人士了。以后的上等人,每天都要习惯于服这种‘生命导弹丸’,以保证上等人们健康长寿,时刻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它一咬一股水儿,味道并不坏。”
“你……你用活人制药……有……有多久了?……”
“不太久。才四个多月。刚刚积攒了一百几十颗,才一瓶多。”
“也就是说,已经把一百几十个活人当作了原料?”
“是啊是啊。我正在进一步研究,怎么样使一个人化成一百丸几百丸。基本原理已经攻克,我相信剩下的工艺问题解决起来并不难。一人一丸,原料投入率太高了,成本也就太昂贵了。”
我望着教授那张表情平静的瘦脸,顿觉他脸上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极其冷酷的残忍。
“你,每月拿着我的高额佣金,在我是法人的研究所里,用活人当原料制造药丸……这滔天的罪恶,将来岂不也有我的一份儿了么?”
我的声音不禁地颤抖。不错,我是这尾巴时代的大投机分子。我早已变成了一个目的主义者。为了实现投机目的,我不择手段鲜廉寡耻,一切卑鄙的方式无所不用其极。但我毕竟还没彻底变成一个恶魔。间接的然而又是令人发指的罪恶感,以及我内心里那一点点尚存未泯的天良,使我联想到了“报应”二字。我接连打了几个冷颤。
“罪恶?还是滔天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教授耸耸肩,离开我,走到了史密斯小姐身旁。他在她身旁很缓慢地向我转过身来,使我非常怀疑在他背对着我向她走去时,与她jiāo换过了某种意味儿的眼色。因为史密斯小姐将指甲钳放进小挎包里了,望着他也在意味儿深长地笑,并且表情暖昧不明地翻了一次白眼。在我看来暖昧不明,也许教授心领神会。他一向我转过身,就作出一副对我陌生了似的模样,一只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一只手擎着他的下巴,以一种对我感到难以理解甚至失望的目光专注地盯着我。
史密斯小姐终于开口说道:“梁先生,科学是必须付出代价的。为了一部分人的幸福,牺牲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包括他们的生命,用一句你们中国人的话讲,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地球目前的生存现状太拥挤了,太不理想了。五十多亿人全都幸福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保障一部分人的幸福……”
我气愤地打断了她的话:“住口!这是两个中国人在谈发生在一座中国城市里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地进行评论?”
她并不尴尬,反而粲然一笑:“你以为,仅凭你靠行贿的勾当从本市银行骗出的那区区几千万无息贷款,就足以支持进行这么伟大的科学研究么?区区几千万人民币,不过才几百万美元!何况,你贷款时,不是也打着促进科研的旗号么?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美国QS公司,也暗中投入了巨大资金支持这一科研项目。没有我们QS公司的暗中支持,就没有今天的可喜成果!”
她转脸看了教授一眼,教授频频点头称是。我终于明白,我一向视为可敬的科学圣贤的教授,其实早已不是在为我的尾巴托拉斯梦想之实现服务,而是在为美国QS公司服务着了。
史密斯小姐对教授说:“他每月才给你多少佣金?你告诉他,我们美国QS公司每月给你多少佣金!”
教授嗫嗫嚅嚅地嘟哝:“这个……这个就不必告诉他了吧?这仅仅是咱们双方面之间的事啊!……”
史密斯小姐柳眉一挑:“告诉他!”
教授被史密斯小姐的高声吓了一跳,浑身一抖,只得实话实说:“三十万三十万,三十万美金……”
史密斯小姐嘴角浮现了一抹嘲笑,望着我挖苦地说:“你一定能算过这么一笔账来,三十万美金是三千元人民币的多少倍?我们美国人,对于科学天才是从来也不吝啬金钱的!我再告诉你两点——第一,我的身份,不仅是美国之音的高级记者,还是QS公司的高级科技雇员。第二,我们要实现的,是一项全球性科学研究。目的在于改变地球人的生存现状,实现我们美国人伟大的拯救地球的理想!为实现这一伟大理想,我们需要获得到全球资本家的投资支持!花旗参枝子小姐的父亲,是最真诚地暗中支持我们的投资者,也是最慷慨大方的投资者,所以营救他的女儿,才也是我义不容辞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