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_梁晓声【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她用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大姐胡雪玫搂在她腰那儿的手,也学大姐跟她说话那种亲爱的口吻在心里暗暗对大姐说:“宝贝儿,宝贝儿,现在好了,现在你有我肖冬梅在你身旁了,我肖冬梅会很好地负起照顾你的责任的!再也不会让你做出任何应该感到羞耻的事了……”

  但是那相框中的大姐,真是美极了呢!女人luǒ体的全部美点,被她那种看去似乎随随便便自自然然的姿态展现得多么令人销魂啊!

  那相框中的一丝不挂的大姐,使红卫兵肖冬梅望着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如果一个女人的容貌和身体确实是美的,那么也许无论多么美的华服丽裳,都比不上她luǒ体的时候更美吧?

  这结论一经在她头脑中形成,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因为这结论是与她自幼接受的全部女性的羞耻观念相违背的。

  我——红卫兵肖冬梅的头脑里怎么会产生这种荒唐的思想?!

  在家乡那座小县城里,“文革”以来,上了中学的女生们,不是都不敢穿短过膝盖的裙子吗?不是连衣袖短了点儿,手臂luǒ得长了点儿,都被视为羞耻之事吗?

  然而红卫兵肖冬梅还是忍不住呆呆地望着那相框中的大姐。并且,越望竟越觉得美。渐渐地,她意识之中产生了一种欣赏的态度。甚至,也还产生了几分羡慕其美的心理了……

  快到十点钟时,胡雪玫才第二次醒过来。

  胡雪玫稍一动,肖冬梅赶紧闭上了双眼。胡雪玫轻轻推了推她,她才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醒”来。

  “宝贝儿,你也又接着睡过去了?”

  “嗯。大姐,你不记得我对你的要求了?”

  “什么要求?”

  胡雪玫臂肘支在枕上,一手托腮,俯视着她若有所思地问。

  “想想。”

  “想不起来。”

  “使劲儿想。”

  胡雪玫一边用手指拨弄着她的鬓发玩儿,一边认真地想。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使劲儿想也想不起来。”

  “我不是要求你别再叫我宝贝儿吗?”

  “你指这个要求哇!瞧你严肃样儿的。叫你冬梅我还真有点儿叫不惯呢!”

  “那也得叫我名。”

  胡雪玫笑道:“是抗议吗?”

  肖冬梅绷着脸说:“就算是吧。”

  胡雪玫故作沉吟,以一种近乎谈判的口吻说:“这是正当的要求。那么,尊敬的冬梅小姐,如果您也睡足了,躺够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起chuáng了呢?”

  ……

  趁胡雪玫在洗漱,肖冬梅迅速穿上了她自己的衣服。那身衣服已在“逃亡”中脏了,她本是想洗的。但她从胡雪玫昨晚给她的衣服中,竟没选出一件适合自己穿的。不是因为那些衣服她穿着太过肥大,而是她嫌那些衣服穿上了luǒ臂luǒ腿的,身体bào露的部分未免太多了。

  她迅速地叠起了线被。叠得见棱见角的。与一名女兵叠得一样整齐。自幼和姐姐比赛,看谁叠得更好。而且正是以兵们的内务标准作标准的。七八年后,成了她能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

  接着她拉开窗帘,用自己的手绢将哪哪儿都擦了一遍。

  待胡雪玫洗漱罢从

  卫生间出来,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胡雪玫问:“哎,你那是gān什么呢?”

  她口中仍念念有词,不回答。

  胡雪玫走到她跟前,又问:“gān什么呢?”

  她还是不回答。

  胡雪玫无奈,耸耸肩,一边扶着椅背做健美操,一边看着她奇怪。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期待表扬地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胡雪玫说:“看到了!线被叠得很整齐,哪哪儿也都被你擦过了。但是请问小姐,你刚才那是在gān什么呢?”

  她庄重地说:“我在背毛主席语录。”

  胡雪玫高高踢起一条腿说:“那我问你话,你也得回答一句呀!”

  她更加庄重地说:“一个人背毛主席语录的时候,别人是不应该打断他的。他也不应该停止了回答别人的话。”

  “这难道是一条法律吗?”

  胡雪玫的口吻很是不以为然。

  “不是法律,但是常识。”

  肖冬梅眨了几下眼睛,那种表情的意思是——难道你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吗?

  胡雪玫从她脸上读明白了她的表情语言,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也自叹弗如地眨起眼睛来。

  肖冬梅却笑了,有意扭转似乎过于严肃的话题,三娘教子般地说:“大姐你快穿上点什么吧,多难看呀!”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唯恐胡雪玫生气,一时表情又变得极不自然,扭捏不安。

  “难看?我真难看吗?”

  胡雪玫起chuáng后并未穿衣服,身上只有rǔ罩和三角裤。而且都是丝织的,接近着透明。

  肖冬梅赶紧又说:“大姐你千万别生气啊……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万一住对面楼的哪个坏男人正朝咱们窗户望着呢?”

  胡雪玫踱到镜前,左右侧转着身体,自我欣赏地说:“对面楼离那么远,谁的眼睛也望不到咱们屋里。在自己家,大夏天的,我想什么时候穿衣服,就什么时候穿衣服。以往就我一个人,我还喜欢光着身子呢!你在家里没自由自在地光着过身子吧?”

  她问时,回头看肖冬梅。

  肖冬梅的目光却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用极细小的声音说:“我要是也那样儿,那就是我疯了。”

  胡雪玫说:“放心吧小姐,我不是jīng神病。”凑近镜子细照了片刻,忧郁地嘟哝,“妈的,眼边出了一条皱纹。”说罢转身指着肖冬梅命令,“把你那身衣服脱了!”

  肖冬梅慌了,连连摇头:“不,不,好大姐求求你了,我可不习惯像你那样!”

  胡雪玫又笑了:“我不是要qiáng迫你和我一样!我是让你穿上我给你的那一件,把你那身脏衣服换下来。即使你偏喜欢穿你那身衣服,也得洗洗再穿呀!”

  肖冬梅望着被自己叠好、放在chuáng上的那些衣服,装出犯愁的模样解释:“你那些衣服我穿着都不合身。”

  “胡说!”胡雪玫走到chuáng边,将那些衣服又翻乱了,选出一件浅紫色的,抛向肖冬梅,再次命令道:“哪件儿都合你身,这件也不例外,今天就穿这件!”

  那是一件

  连衣裙。但是在肖冬梅看来,是一件没完工的连衣裙,因为只一边有肩。她茫然地望着胡雪玫。

  “小姐,那么看着我gān吗呀!我能给你件半成品的衣服穿吗!别不识货,那是件正宗的法国晚礼服裙!是我上初二时爱上的一位法国小伙子去年从巴黎寄给我的!他没想到十几年间我的身材差不多蹿高了一尺!”

  胡雪玫说罢,走过来,督促着肖冬梅脱下她那身衣服,帮她穿上了那条裙子。然后将她推到镜前,自己往沙发上一坐,叠起腿,修长的手臂往沙发背上左右一展,看一盆从花市买回家里的花似的看着肖冬梅,以推销员那么一种口吻说:“小姐,难道你穿着不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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