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冬梅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怪怪的,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似的,又不愿扫胡雪玫的兴,所以也就只有闷声不响。
“真不喜欢?不至于的吧?我的审美眼光就那么离谱儿?”
胡雪玫说着从沙发上站起,绕着肖冬梅前看后看,终于发现了问题——那裙子无双肩,右边的前后两部分上裙片缩窄为两条带子,可在右肩头结成任意的花样。而左肩,则是无遮无掩一无所有地完全luǒ露着。但她帮肖冬梅穿上时,并没让肖冬梅把小花胸兜脱下,结果小花胸兜的一角不伦不类地显现在左边了,所以使肖冬梅照着镜子觉得自己模样别扭却又道不出所以然来……
于是胡雪玫又帮她将那条裙子脱下……
“把你那花兜兜也脱了!”
“不嘛。”
“多大了,胸前还吊着个花兜兜!脱了!”
“那……那我胸前也不能什么都没有哇……”
“叫你脱了你就脱了!”
胡雪玫转身去找什么时,肖冬梅服从而又不怎么情愿地将花胸兜脱下了。胡雪玫从衣物抽屉里找出的是rǔ罩,递给肖冬梅时,见她双臂jiāo叉胸前,两只手护着左右rǔ部。
胡雪玫在她一只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拧得她“哎哟”叫起来,垂下了手臂。
胡雪玫教训道:“我说小姐,再别在我面前装出羞答答的模样行不?听着,这也是我对你的正当要求!难道我不是女人?难道我是男人变的?我身上什么样儿,你身上就什么样儿。你身上没什么使我惊奇看起来没够的东西!这rǔ罩我没戴过,戴上!”
可怜红卫兵肖冬梅,虽生为女儿身,虽已初中生了,却并未听说过rǔ罩为何物,更没见过。rǔ罩戴在胡雪玫胸前,虽使她感到奇异又美观,但是若也往自己胸前戴,则觉得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仿佛挑在胡雪玫指上那rǔ罩被施了魔法,一经戴在胸前,就永远摘不下来了。且足以使她也着了邪魔,会变得从此像胡雪玫一样,在家里不着衣裙而习以为常……
“不,我不……”
肖冬梅有些惶恐地连连摇头。
“你不什么?不也不行!”胡雪玫用小手指尖儿朝她一边的rǔ房上轻轻点了几点,调笑道:“小姐,你发育良好!两只桃子都这么成熟了,还用胸兜兜罩着也太委屈它们了。美的东西要用美的东西来衬托,懂不懂?”
胡雪玫不管肖冬梅愿意不愿意,一边说一边已将rǔ罩替她戴在胸前了。
红色惊悸 第十五章(1)
待她第二次替肖冬梅穿上那条裙子,见肖冬梅眼泪汪汪的,几乎要哭起来。三十四年前,在中国,在红卫兵肖冬梅家乡那座小县城,即使青年和成年女性,也都按习俗胸前罩兜兜罢了。自打新中国成立后,全县最大的商店里,仅进过一次rǔ罩,在柜台里展示了许多日子,却一副也没卖出去。只不过引得些个好奇心qiáng的大姑娘小媳妇,仨一帮俩一伙地结伴儿去商店里看稀罕。一本正经地看,出了商店门就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多么古怪的东西呀!女人将它戴在胸前将是多么滑稽的事儿呀!何况七八毛钱呢!七八毛钱能扯二尺平纹布了!
那时肖冬梅尚小,不知本县这桩关于rǔ罩的历史事件。
胡雪玫见肖冬梅眼泪汪汪的,甚是奇怪。
“哎,我说小姐,又怎么了?”
肖冬梅不言语,将脸扭向别处。初戴rǔ罩,她觉得那么不舒服,眼泪竟“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你这孩子,倒被我惯出娇毛病来了!你当我口口声声叫你宝贝儿,称你小姐,就得每时每刻拿你当宝贝儿哄着,拿你当小姐宠敬着呀!你给我刷牙去!”
胡雪玫板起了脸,在红卫兵肖冬梅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之后将她从眼前推开。
肖冬梅就乖乖地去到洗漱间刷牙了。她一边刷牙,一边想——可也是,大姐明明一片好心,自己怎么像受欺负了似的掉起泪了呢?是自己不对呀!
她听到胡雪玫在
客厅里大声地又说:“先别洗脸,刷完牙就给我出来!”
她又困惑了——不许洗脸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方式?不许洗脸就不许洗脸吧,惩罚就惩罚吧,谁叫自己不对,惹大姐生气的呢?
她走出洗漱间,见大姐已坐在了餐桌旁,仍未着衣。而桌上,已摆好了两份早餐。
“过来,坐下吃饭!”
在胡雪玫的注视之下,肖冬梅乖乖地走过去坐在胡雪玫对面。
早餐很简单,无非牛奶、面包、一人一个摊jī蛋,还有一盘两人共享的糖拌
西红柿,一盘水煮花生,一小碟榨菜。另外两个小碟里,是红的和huáng的两种糊状的东西。肖冬梅猜不出是什么,也不想吃。
胡雪玫却已拿起一片面包,朝上遍抹了些那红的东西,又遍抹了些那huáng的东西,之后用另一片面包一夹,默默递给肖冬梅。
肖冬梅一声不响地接过,因为不知那红的huáng的究竟是什么,不敢下嘴。
“吃呀!”
胡雪玫见她那犹犹豫豫的样儿,仿佛不知该怎么侍候她这位“小姐”才好,又皱眉道:“我没往面包上抹毒药!抹的是果酱和奶油!我还敢药死你呀?”
果酱和奶油,肖冬梅虽未见过,却是知道的。在她所读过的几本外国小说里,西方的资产阶级们,吃面包通常是离不开果酱和奶油的。而西方的无产阶级们,之所以爆发革命,通常也无非是为了面包、果酱和奶油。
这个资产阶级女人!不但一个人住如此宽敞的房子,不但把家搞得如此资产阶级化,连顿早餐也吃得如此资产阶级口味儿如此复杂!面包、牛奶、jī蛋已够他妈的奢侈了,还要有果酱!还要有奶油!红卫兵肖冬梅一辈子也没吃过样数这么全这么“奢侈”的一顿早餐!
尽管红卫兵肖冬梅对胡雪玫这位大姐的收留之情心怀感激,但还是替自己,进而替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再进而替全中国的广大革命人民群众心理很不平衡。
妈的,你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那钱即使不是你剥削来的,也肯定是你父亲你爷爷们解放前剥削来留给你的!不吃你白不吃你!不喝你白不喝你!……
妈的,吃!
她张开大口,一口咬下了一大块。
妈的,喝!
她端起杯子,一气儿饮下了大半杯牛奶。
她的吃相把个胡雪玫吓得目瞪口呆,连说:“慢点儿小姐,慢点儿小姐,别噎着,别呛着……”
肖冬梅也确实饿极了。她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夹了果酱和奶油的面包,两眼一边盯着胡雪玫的杯子看。
胡雪玫说:“我这杯里不是什么更好喝的东西,也是奶,只不过加了咖啡,你也要加点儿咖啡吗?”
肖冬梅费劲儿地咽下一大口面包,端起杯,将剩下的小半杯牛奶一饮而尽,接着,不客气地自己拿起一片面包往上多多地抹奶油,多多地抹果酱,同时回答了一个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