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船划得累了吧?”
“不累。”
“回去我划,”他说。
“我喜欢划。”
“也许由你来抓住钓线会转运。”
“好吧。”
“告诉我,战争怎么啦?”
“糟透了。”
“我倒不必去,我年纪太大,像葛雷非伯爵一样。”
“说不定你还去哩。”
“明年要征召我们这一级了。但是我不去。”
“那你怎么办?”
“出国去。我不去作战。我从前在阿比西尼亚①打过一次仗。完全没有意义。你为什么参加进去?”
“我不知道。我太傻了。”
“再来杯味美思吧?”
“好。”
酒保划船回去。我们到施特雷沙后边的湖上钓鱼,接着又划到离岸不远的地方试试。我握着绷紧的鱼线,感觉到那旋转中的诱饵在轻微抖动,眼睛望着十一月中的暗淡的湖水和荒凉的湖岸。酒保dàng长桨,船每往前一冲,鱼线就跳动一下。一次有一条鱼来咬钩,钓线突然扳紧,往后死抖,我用手去拉,感觉到一条活蹦蹦的鳟鱼的分量,随后钓线又是有规则地跳动着。鱼溜啦。
“是大的吗?”
“相当大。”
“有一次我独自出来钓鱼,我用牙齿咬住钓线,猛不防一条鱼咬钩了,差点把我的嘴巴也扯破。”
“最好的办法还是把钓线绕在你的腿上,”我说。“那样有鱼上钩你既知道,而且用不到掉牙齿。”
我伸手到湖里去。湖水很冷。我们差不多到旅馆的对面了。“我得进去了,”酒保说,“赶十一点的班。jī尾酒时间。”“好。”我把钓线拉回来,缠在一根棍子上,那棍子两头都有凹槽。酒保把船停放在石墙间的一小片水区中,用铁链和锁锁好。
① 科丁那丹佩佐是意大利北部阿尔卑斯山一冬季运动的胜地。
①梅特涅(1773—1859),奥地利帝国外jiāo大臣,于拿破仑被打败后,组织“神圣同盟”,极力恢复欧洲的封建专制统治,摧残各民族解放运动和进步力量。
“你什么时候要用,”他说,“我就把钥匙给你。”
“谢谢。”
我们登岸走到旅馆,走进酒吧间。这天早上天还很早,我不想再喝酒,所以就上楼回房间去。侍女刚刚把房间收拾gān净,凯瑟琳还没回来。我往chuáng上一躺,什么事都不想。
凯瑟琳回来后,我们又是怡然自得。弗格逊在楼下,她说。她请她来吃中饭。
“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凯瑟琳说。
“没关系,”我说。
“怎么啦,亲爱的?”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闷得慌。你所有的只是我,而我又出去了。”
“这话不错。”
“对不起,亲爱的。一个人忽然失掉了他的一切,我知道那一定是很痛苦的。”
“我的生活本来是非常充实的,”我说。“现在你一不和我在一起,我在世界上就一无所有了。”
“但是我是要和你在一起的。我只出去了两小时啊。你真的完全没事可做吗?”
“我跟酒保钓鱼去了。”
“好玩吗?”
“好玩。”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想我。”
“我在前线时就是这么办的。不过当时正有事情做。”
“你像个丢了职业的奥赛罗①,”她嘲笑我。“奥赛罗可是个黑人,”我说。“况且,我并不嫉妒。我只是爱你太深,对于旁的全没兴趣。”
“你做个好孩子,好好招待弗格逊行吗?”
“我待弗格逊一向很好,只要她别咒骂我。”
“要好好待她。想想我们的生活多么丰富。而她却一无所有。”“我们所有的,她也不见得要吧。”
“你是个聪明人,亲爱的,但你不大懂事。”
“我好好招待她就是啦。”
“我知道你肯的。你太可爱了。”
“饭后她不至于呆下去吧?”
“不会的。我想法子叫她走。”
“饭后我们回这儿楼上来。”
“自然啦。难道说我想的还不是这个?”
我们下楼和弗格逊一同吃中饭。弗格逊对这旅馆和饭厅的富丽堂皇,印象很深。我们吃了顿很好的午餐,还喝了两瓶卡普里白葡萄酒。葛雷非伯爵到饭厅里来,对我们点点头。陪着他的是他的侄女,她那模样有点像我的祖母。我把他的来历告诉了凯瑟琳和弗格逊,弗格逊又是印象很深。旅馆又宏大又空旷,但是饭菜很好,酒也很好,大家喝了酒以后愉快起来。凯瑟琳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她很快乐。弗格逊也相当高兴。我也觉得挺不错。饭后弗格逊回她旅馆去了。她饭后要躺一会儿,她说。那天午后近huáng昏时,有人来敲房门。
① 美人岛原只是湖中的一些大岩石,后来经过17 世纪一位巴罗美伯爵加以点缀修建,成为著名名胜地。
“谁呀?”
“葛雷非伯爵问你愿意不愿意陪他打弹子。”
我看看表;我临睡前脱下手表,表放在枕头底下。
“你非去不可吗,亲爱的?”凯瑟琳低声问。
“还是去的好。”表上时间是四点一刻。我大声说:“请你告诉葛雷非伯爵,我五点钟到弹子间来。”
四点三刻时,我吻别了凯瑟琳,走进浴间去穿衣服。我照着镜子结领带时,发觉自己穿着平民服装很怪。我得记着去再买几件衬衫和袜子。“你要去好久吗?”凯瑟琳问。她躺在chuáng上很可爱。“请你把发刷递给我好吗?”
我看着她刷头发,她的头半斜着,头发尽落在一边。外面天已暗了,chuáng头的灯光照在她的头发、脖子和肩膀上。我走过去亲她,握住了她那拿发刷的手,她的头倒在枕头上。我亲着她的脖子和肩膀。我是那么爱她,感到有点昏晕。
“我不想走了。”
“我不想让你走。”
“那么我就不去了。”
“不。去。只是去一会儿,过后就回来。”
“我们就在这儿吃晚饭。”
“快去快来。”
葛雷非伯爵已经在弹子间里。他正在练习打弹子,弹子台顶上的灯光照耀下来,他的身子显得很脆弱。灯光圈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张打纸牌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只放冰的银桶,冰块上突出着两瓶香槟酒的瓶颈和瓶塞。我进去往台子走,葛雷非伯爵直起身子朝我迎上来。他伸出手来。“你在这里真是太叫人愉快了。你还赏光和我打弹子,实在太好了。”“谢谢你的邀请。”“你完全恢复了没有?人家告诉我,你在伊孙左河上受了伤。我希望你现在好了。”
“我很好。你好吗?”
“哦,我身体一向是好的。但是我越来越老了。我发觉了一些老年的征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