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本身工作上接触的人,我们至少要认识一些医生、律师,会计师等等,生活在一个都市中,才能如鱼得水。
但是这也要看性格,我是一个极不愿意麻烦別人的人,就算与对方熟络,得到的方便,也要以双倍三倍以上的各种方法去报答,这才能心安理得。
除了上述几种职业,我发现我还少了一样人物,那就是电器师。我对电器一窍不通,又很不愿意学习,家中电器一有毛病,就不知怎么处理。
连最简单的传真机我也有苦恼,买普通的常坏,一气之下,到日本去买了一个最先进的,但是照样传不进来。
年轻朋友自告奋勇,替我一弄即好,从此要是收不到的话就要请他一门,结果变成互相的心理负担。
又买了一个专看翻版影碟的大陆货,友人答应替我安装,但年轻人善忘,一拖再拖。我又不好意思催促,如今还是放在家里没动过。
还有些解码器,也如此下场。
今天决定到电器行中请人,多贵都不是问题,只要想得到就得到便是。吾垂垂老矣,最不能忍受不方便。
母亲最爱说笑话:"我还有个儿子。"
"钱?"我们都叫出来,"何时出现一个兄弟?叫什么名字?"
"叫钱。母亲说,这个钱儿子最孝顺最听话。一传就到,不必等。"
脱 稿
亦舒从未脱稿,一jiāo数十篇,当然不会开天窗。
"她是专业作家。"年轻人说,"我们是兼职的,迫不得已才脱稿呀!"
哇,好厉害,好像"迫不得已。是一个天大的理由。
年轻人怎么没有年轻情怀呢?年轻人好胜,你是专业又如何?我要写得比你好!你jiāo稿jiāo得准?我比你更准,这才对呀!
我们写稿,一分一秒都抱着战战兢兢的心态,务必做到最好为止,不然就只有放弃。脱稿不但是这一行最大的罪行,而是原则问题:答应人家的事一定要做到。答应替报纸写稿,岂能因"作者外游,暂停一天"?外游?哈哈哈哈,这年代谁不外游了?事前不贮稿,临时写也有一样东西叫fax机呀!也许是稿费低微,在酒店的传真费太贵的原因吧?但年轻时总得从头做起,酬劳也由最基本的,希望一年年升高,怎能看轻自己。
我们谁都有过开始的时候,当年一想到jiāo不出稿,对死线的恶梦是牙齿一颗颗脱落那么恐怖,岂敢为之?那时候的编辑也是恶爷一名,当然不会用一个空白的专栏来做惩罚,但更厉害的是叫一个阿猫阿狗来代写,用原来作者的名字刊登,你脱稿?我就让读者来钉死你!
"其他人都至少有个星期天休息,专栏作者每周停一天可不可以?"我们集体要求。
编辑老爷一听:"放你们一天假,你们这班马骝又乘机写别的稿,不行不行!"各人有各人的做法,你准时jiāo稿,我因事暂停,不用你管,你们的固执和坚持,已过时。
"我们有代沟。"和年轻人jiāo谈时感叹。"当然哕。"他们说,"怎会没代沟?"我懒洋洋地:"我年轻,你老。"
我们这辈子的人
长辈托我买东西,身体不舒服躺在酒店中,任务就jiāo给自告奋勇去代购的年轻人。
"走了好几家店,买不到。"年轻人回来轻松地报告。
"盒子上有没有地址?"是我的第一个反应,但是没作声。
翌日。牺牲睡眠,叫了辆的:七,找了又找,好歹给我找上门。买到了,那种满足感是兴奋的、舒服的,终于没有让长辈失望。
我们这辈子的人,答应过要做的事,总是尽了最后一分力量才放弃。我并没有责怪年轻人,觉得这是他们的做事态度,是他们的自由,与我们这辈广的人,不同罢了。
我这种摇摇头的表情,似曾相识,那是在我父亲的脸上观察到的,当我年轻吋。
上一辈子的人总觉得我们做事就是差了那么一厂厂点,书没读好、努力不够、缺乏幻想力,总是不彻底,没有一份坚持。
看到那种表情,我们当年不懂得吗?也不是。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我们认为已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已经得了。你们上一辈子的,有点迂腐。
但也有疑问:自己老了之后,做事会不会像老辈子的人那么顽固?"那就要看,要求我做事的人,值不值得我尊敬?"年轻人最后定下自己的标准。
通常,愈是在身边的人愈不懂得珍惜这种缘份。年轻人对刚认识的,反而更好,舍命陪君子就舍命陪君子吧!
渐渐地,年轻人也变成了一个顽固的老头,他有自己的要求,有自的水准,对比他年轻的已看不顺眼:"做事怎么可以那么没头没尾呢?我们这辈子的人,不是那样的。"
从来,我们做人,总是忘记自己年轻过。"我们这辈子的人"这句话,才会产生。
大丈夫
十年前,斧山道上的嘉禾片厂,每天不断徘徊着几个日本女子,都是成龙的影迷,能看到他一眼,是她们一生最大的愿望。
其中一个很瘦弱矮小,两颗大眼睛,像是唯一能看到她的东西,已经一连来了三天。
我们在片厂上班的人看惯了,从来不与影迷们jiāo谈。傍晚经过,听到她哝哝哎哎向警:巨询问,并非不懂得日语,而是哑子的发音。
下着大雨,她畏缩在屋檐下,脸色苍白,片厂并没有餐厅,她站了整天,眼见就快晕倒。
"你没事?"我用曰语问。
她倾耳,原来连声音也听不到,就从和尚袋中取出纸和笔写下。"大丈夫。"她也写。
这也是我第一句学到的日语,发音为daijyobu,和男子汉一点也搭不上关系,是"不要紧"的意思。
我用手语请她到办公室坐着,给她倒上一杯热茶,再在纸上笔谈:"积奇在美国,不必等他回来。"
"不是等成龙。"她摇头后写上,"我爱香港电影,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拍戏?"
那年头不流行搭布景,拍摄都在空地进行。一只是一个工作人员的集中地。这几日天气不稳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外景,我写着要她回去。
看她好生失望的表情,只能再和她谈两句,问道:"为什么那么爱看港产片?"
"从香港电影中感觉到的活力,是日本片没有的。"她写,"我最想当演员。如果能在香港电影演一个角色,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不知量力,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写道:"当演员,需要讲对白。""我学。"她写:"一生悬命。"
一生悬命issyokenmen,是拚命的意思,但身体上的缺陷。怎么qiáng求?我点头,目送她走。
第二年,她又回来。
看到她疲弱的样子,我真担心。这时,她张开口:"dai一一dai一一daijoy一一daijyobu。"
说完了这句"大丈夫",她满足笑了。
第三年,她已会说issy。kenmen一生悬命。
笔谈中,得知她学语言的过程。这个小女子竟然参加厂"东映演员训练班"学讲对白,自己又修阅读嘴唇动作课程。怎么l[:她进入训练班的她没说过,学费倒付丁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