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_高和【完结】(110)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和

  “奶奶呢?”我问李大个子。

  李大个子也纳闷了,挠着后脑勺说:“我跟你一起从张家堡子回来的,我咋知道奶奶跑到哪去了?”

  胡小个子凑过来说:“奶奶躲在她自己的窑里头,她说了,她是寡妇,又没儿没女,不能出来,怕不吉利。”

  我拉着花花来到了奶奶的窑dòng,里面亮着灯,推开窑门,奶奶果然一个人在炕上躺着抽大烟,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怪异的芳香味儿。我们的到来出乎奶奶的意料,她坐了起来,惊诧地问:“gān啥呢?卫师爷还是李大个子捅啥娄子了?”

  我说:“要拜高堂呢。”

  奶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拜啥高堂?”

  我说:“就是拜父母呢。”

  奶奶拍了一下脑门子:“咳,你爹妈都死了,忘了给弄个牌位了,这咋办呢?”

  我说:“我父母死了还有你呢么,你过去坐下我们拜上一拜不就成了?”

  奶奶愣了:“拜我呢?那咋能成?不成,叫他们赶紧弄两个牌位就成了,把你爸你妈的名字写上去拜一拜就准数了。”

  “奶奶,我爸我妈早就死了,没有你我也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你就是我的爹妈,我就要拜你呢。”如果不是娶亲要拜高堂,这句话我可能会永远埋在心里说不出口,此时说了出来顿时觉得心里格外舒坦。不管奶奶怎么想,愿不愿意当我的爹妈,在我的心里她其实早就不但是我的妈,也是我的爹了。

  奶奶的脸变成了僵硬的石头,昏暗的煤油灯下我看到了她额头上细密的皱纹,看到了她眼睛下面那颗痣。奶奶曾经给我说过那是泪痣,凡是人脸上在那个位置长了痣就注定这一辈子受苦受累终日以泪洗面。我问她那我咋没见你哭呢,她说有的人是脸上哭,有的人是心里哭,她就是心里哭。我看着奶奶石头一样的面孔心里不由惴惴,很难预料她是听从我的话跟我到大厅接受我跟花花这份献给父母的一拜,还是把我臭骂一通赶了出去。奶奶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好像gān涸的泉眼里慢慢涌出了泉水,灯光太暗,我不敢断定自己是不是看清楚了,可是我却真的感到奶奶流泪了,而且她正在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外面大家还都在等着,由于婚礼仪式突然中断,伙计们一个个惶惶不安,屏声静气,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狗娃山突然间死寂一片,空气在这刹那间仿佛也凝固了。如果奶奶把我这好意当成了对她的冒犯,真的爆发了,臭骂我一通把我从她的窑dòng里赶出来,这场婚礼可真就大为扫兴,草草收场了。

  奶奶长出了一口气,抬起胳膊整理着头发,她在整理发髻的时候脑袋稍稍偏了一下,我发现她利用这难以察觉的动作在胳膊上抹去了可能流出的泪水,然后她说:“走,我就顶替你的爹妈叫你拜一下,这是好事情么。”

  我跟花花一边一个搀扶着她,来到了厅堂。伙计们顿时欢声雷动,乐手们把唢呐chuī得震天价响,卫师爷放开喉咙叫喊:“二拜高堂——”我跟花花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跪下,对着奶奶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心满意足地说:“这下子好,一晚上儿子媳妇都有了。”说着拉过花花,把一个金灿灿的手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算是当婆婆的送给儿媳妇的见面礼。我估计这个大金镯子八成是奶奶不知道哪年哪月从哪个地方抢来的,她自己不会掏钱买金银首饰。

  “夫妻对拜,送入dòng房——”

  我跟花花被推搡着塞进了我平时住的那个里外套间的窑dòng,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考察,这确实是名副其实的“dòng房”。我们进了dòng房,伙计们没有像惯常那样拥进来闹dòng房,却像完成任务一样一哄而散,不久外头就传来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和喷鼻而来的红烧肉味道,原来这帮家伙都急不可待地赶去吃喜宴了。想到外头那喷喷香的红烧肉大馒头,我的肚子顿时咕噜噜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整整一天了,我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我撩起了花花的盖头,灯光下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极了一朵大牡丹,眼睛活像两颗晶莹剔透的黑钻石,向外传达着羞涩、惊慌、欣喜的复杂心情。

  “你饿不饿?”我问她。她点点头,我也饿得狠了,我饿了没关系,总不能让花花头一天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上就挨饿吧?我拉开窑门朝外头叫唤:“你们吃得高兴我咋办呢?我们都还饿着呢。”

  那些伙计们别看平时在我面前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尕掌柜的,可是,有了红烧肉就顾不上我这个尕掌柜了,我喊了几声居然没人理会我。我只好从“dòng房”里出来,这才发现整个场院简直就成了养猪场。院子的地当腰摆了几口大锅,锅里炖着红烧肉、焖羊肉,每个锅的旁边摆着一个大箩筐,箩筐里是雪白的大馒头,还有许多烧酒坛子摆在院子里,让伙计们随意畅饮。伙计们都像猪吃食一样蹲坐在场院里,疯狂地往肚子里填塞着肉和蒸馍,还有的伙计们端了碗吆喝着划拳喝烧酒,一个个面红耳赤活像关帝庙里的泥胎。想到这是王葫芦设计的宴席场面,我也就不奇怪了,王葫芦也就是管养猪场的水平,靠他来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宴,那是痴心妄想。好在我的这些伙计也都不是讲究的人,只要有酒有肉哪怕在茅房里他们照样吃得香喝得辣。我就近从箩筐里抓了几个馒头,又从锅里舀了一大碗红烧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乐不可支的李大个子猛然见到我,愣了一愣就喊了起来:“尕掌柜,你不在dòng房里陪新娘子跑出来gān啥来了?”

  我骂道:“你们他妈的吃得快活,我跟新娘子都快饿死了。”

  李大个子就开始埋怨卫师爷:“你看你这个,我说吃饱了才能进dòng房么,你偏说拜完天地就得进dòng房,这不,把新郎倌跟新娘子饿日塌了。”

  胡小个子也说:“我就觉着今天不对劲,新郎倌咋说也得给宾客们敬一杯酒么,哪有新郎倌把宾客扔下自己钻到dòng房里快活的。”

  卫师爷替自己辩解:“你们都是胡说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完了不就是送入dòng房么?这是有规矩的,不能乱来。”

  王葫芦说:“胡弄。”

  卫师爷也有些发蒙,我也不知道这一套程序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我们跟宾客们一起吃饱喝足了再进dòng房还是应该像现在这样饿着肚子进了dòng房听宾客们吃喝。

  李大个子说:“这事得问奶奶,要是不对她咋也不说句话呢。”

  奶奶正跟几个伙计划拳划得高兴,这是奶奶的爱好,跟伙计们混在一起喝酒划拳那是她最乐意gān的事情之一,这种时候她跟别人都会忘了她是个女人,也会忘了男人和女人都会有的烦恼。李大个子跑过去请示她:“奶奶,你说应该叫新郎倌跟新娘子跟我们一搭里吃饱了再进dòng房,还是直接进dòng房?”

  奶奶愣怔着问他:“咋了?”

  胡小个子抢着说:“你没看,把新郎倌饿得跑出来抢馍馍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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