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面?有手擀面、打卤面、清汤面,你要哪一种?”
“就要手擀面。”我说着,把菜单递给她。
她站着不动,看着我说:“其他的不要了?”我点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建议我到对面的地摊上要一碗面,“那里去了就能吃,我们这儿要等半天。”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嫌我只要了一碗面,还占了一张桌子。这个女服务员真是势利眼,看她的样子也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却看不起我这个农村模样的人,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这儿挺好,我怕那边不卫生。”我稳稳地坐着说。
“只要一碗面我们这儿不卖。”
我突然愤怒起来,把桌子上的茶杯一摔,大声叫起来,整个饭店的客人都扭头看我。“你们开饭店还规定客人必须吃多少?”我当时喊叫的时候,伸手摸了摸我兜里剩下的几百块钱,所以心里并不发虚,我有几百块还吃不成一顿饭?
“你们哪里写着要一碗面不卖的?”我气愤地说。
许多客人开始瞅那服务员,瞅的她很不自在了,她就跟我吵起来。
这时候,从饭店的包问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我一看就知道是墙上挂着的照片里的那个店老板,他走出来时,服务员立即闭上了嘴,转身要走,却被老板叫住了,询问怎么回事。我抢先把情况讲了,旁边一个吃饭的女人听了后,就不满地说了句:“哪有这样开店的!”
老板当即把服务员批了几句,并宣布扣除服务员半个月的工资,然后很客气地对我说:“先生不要生气,这顿饭我请客,你随便点菜,很对不起,是我对服务员教育不够。”
“我急着走,就要一碗手擀面。”我说。
老板亲自去了操作间,一会儿端出了一碗面。我吃完面付钱的时候,故意把几百块钱一起掏出来,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说:“我说过不要钱,请你给我一个面子,只希望先生以后经常光临。”
我丢给老板十块钱,站起来就走,许多吃饭的客人都看我,老板一直把我送出饭店。我挺着胸走路,这是我到这座城市第一次走得人模狗样,虽然我只花了十块钱吃了一碗面条,但是我兜里有几百块钱撑着,我的腰杆就挺得很直。我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走路,是的,我要练习在这座城市里走路,这座城市里的人有着特定的走路方式,你必须尽快和他们融为一体。
14
“迷你洗脚屋”已经灯火辉煌了,我走进去找杨洋,一个女孩子告诉我杨洋正在陪客人,我就在楼下坐下,刚坐了一会儿,就看到柳老板从楼上走下来,看到我就朝我笑,给我倒了一杯茶水端到面前,问我最近的工作怎么样,是否还在药行里打工。从她那种笑容里,我感觉她了解一些我的情况,那一定是杨洋说的。我点点头,仔细看了看柳老板,发现她的那张略有浮肿的脸,也还善良,她大概有四十多了,眼睑明显下垂,虽然化了浓妆,依然覆盖不住明显的皱纹,但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有过chūn光明媚的日子。她和我聊着炎热的天气,聊着这座城市的污染,最让她生气的是前面马路的卫生,许多店铺很不负责任地把脏水泼到马路匕。
有一个女孩子走过来,问我:“大哥需要陪陪吗?”
柳老板瞪了女孩一眼,说:“他来找杨洋的。”
女孩子说:“杨洋刚上去一会儿,我陪你不一样吗?我叫豆豆,你试一试,我比杨洋也不坏呀。”
柳老板说:“豆豆,你一边呆着,他不会找你的,他就找杨洋一个人,我知道。”
叫豆豆的女孩很失望地走开了。公平地说,她长得不坏,而且年龄似乎比我还小。
“她是本地人?”我问柳老板。
柳老板点点头,说就是郊区的,这一行已经gān了两年了。说到这里,柳老板叹息一声,打住了话头,但是喉咙却蠕动了几下,好像肚子里有许多难言的话正往上冒。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下楼,看起来有些身份,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服也比较体面,目不斜视地走出了洗脚屋。随后,杨洋从楼上走下来,把五十块钱jiāo到柳老板手里。我突然明白了,杨洋的五十块钱,就是从刚才走出去的男人兜里挣的。我心里很不舒服,甚至不愿去看杨洋的脸。
“你来很久了?”杨洋欢快地问我,并坐到我身边的沙发上。我没有说话,柳老板急忙说:“等你半天了,你还坐这儿gān啥?带他上去吧。”
杨洋就拽了拽我的胳膊,尽管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在杨洋的拽扯下,缓慢地上楼了。
在讲述我去报社的过程时,原来的那种兴奋没有了,我很gān巴地说完,她立即紧张地说:“你没有说我在哪里上班吧?”
我摇摇头,心里憋闷得慌,看到杨洋已经脱了衣服,我却坐着不动。杨洋感到奇怪,伸手去摸我的裆部,“呀,怎么又不行了?”她发现我面对着她光滑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很吃惊地看我脸上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怎么蔫儿吧叽的?”她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杨洋,你能不能换个地方上班?”她听出我说话的味道有些异样,看着我的眼睛问:“你说我gān什么去?到饭店当服务员,累死累活每个月二三百块,有意思吗?”
“在这里,什么样的人你都要接待。”我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头摆弄她的枕头,想到刚才那个老男人可能使用过这个枕头,就又把枕头抛开,说,“像那些老头,你还是要接待他们。”
“那当然,你总不能因为别人年龄大或者长得难看就拒绝吧。”
“让人看了都恶心……”
“恶心?”她惊异地瞪着我,说,“恶心又怎么样?恶心就别gān这一行,就说医生吧,每天要跟各种病人打jiāo道,他们不感到恶心吗?但是他们照样要态度和蔼地服务,这是他们的工作。”
我突然有些生气,仰起脖子看着她,说:“这不一样,医生是治病救人,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他们的职业是神圣的。”
杨洋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盯着我看了半天,问:“那我呢?我是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看不起我们是吧?你忘了当初怎么感谢我的?”
我一声不吭,羞愧地低着头。
“你刚才看到的这个男人,其实和你很相似。”杨洋把话题转到我恶心的那个老头身上,话语里充满了温情,“他什么也做不成了,他来这里,只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很多年前就发现自己的老婆跟她单位的领导睡了,而且在他知道了后又睡了很多年,他没有办法离婚,里面有许多原因,他没有说。他一直和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很少跟那个女人上chuáng,他们每人一个房间,分chuáng二十多年,渐渐地,他对那种事情没有了任何念头。现在他退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解放了,应该把一些事情弥补上去,可是他确实不会做了。他是个老实人,我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一般到我们这儿的人都说真话,对我们说任何话都不需戒备,他没有必要欺骗我。我陪他聊天,给他讲了我的故事,他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最后竟然哭了。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500块钱,我坚决不收,他丢在chuáng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