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今年35岁,是从乡下来的,这几年做药材生意做发了,就在地处省城近郊,花五十多万买了一栋上下两层的门面房,楼下两间门面房子做了药行,楼上两问是住处。他找了一个比他小13岁的乡下女人,既有城里女人的标致,又有乡下女人的温顺。女人每天的事情就是带着一岁多的儿子,摆弄一日三餐的饭菜。
黑蛋把我带到楼上他女人面前,说:“白猫,我找来一个看药行的,会武功哩,叫秦林,你就叫他阿林,以后加个人的饭。”
叫“白猫”的女人正在织毛衣,面前摆放着一本有关编织毛衣花样的书。其实她已经给孩子织了很多毛衣,大多数一次没有穿就又被她拆掉了,然后重织。女人们总是喜欢重复一些枯燥的游戏。
她抬头瞟我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就在她抬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白净的面孔和一双美丽的眼睛。我知道“白猫”的名字也不会是她的真实名字,或许是黑蛋对她的昵称。
你说怪不怪,现在的人们越来越隐藏起自己的真实名字,随便用一个代号,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白猫的冷淡,我有些尴尬,急忙去逗她身边的男孩,而那男孩坐在童车里,抱着一个玩具,本来玩得挺高兴,见了我,不知为什么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我,从他的眼神里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凶猛动物。我极力堆出一脸笑,想讨取男孩的好感,没想到他却突然放声大哭,那种哭声听起来很恐怖。
女人白猫急忙把男孩拦进怀抱,抬眼挑视我。
黑蛋对我说:“操,你把我的宝贝吓哭了,他还很少这么哭哩。”
他又说:“你下去照看着那几个晒药的,让他们别耍jian,要勤翻腾着药材。”
他说着,伸手从女人怀抱里去掏孩子,并用一种女人似的柔软的声音说:“宝贝哎,不哭不哭了瞧你个小样样。”
我下楼去监督三个雇佣来的短工,他们正在把两间屋子里的药材朝门前的空地上搬运,到了晚上,他们还要再把药材搬运进屋子里,然后让我和药材睡在一起。当然黑蛋不只是让我夜里看守药行,更重要的是在他携款出去收购药材的时候,让我作为他的保镖,跟随着运输药材的卡车返回药行。
那三个雇佣来的农民短工,见我走来对他们指手画脚的,就很谦和地笑。年长的男人急忙掏出了香烟,说:“好弄好弄你放心,一定晒踏实。”
我摇头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烟,我没有吸烟的历史。
他们在我的目光里来来往往搬运药材,很卖力气,顷刻便是一身的尘土,鼻孔黑黑的,眼睫毛上也附了一层尘土,在阳光下的照she下显得又长又亮。
阳光很灼热了地舔着他们脸上的汗水。
7
午饭的时候,女人白猫站在楼上喊我,却不叫我的名字,只叫:“哎——,吃饭了。”
我和几个农民短工都仰了头看,看到白猫倚着楼栏杆看我们。
“哎——吃饭吃饭。”她又叫,看到我们在看她,身子一拧,消失了,扭转腰肢的动作,优美而有韵昧。
农民短工都瞅我,说:“叫你哩,叫你吃饭。”他们看我的目光,明显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笑着看了看他们,说我吃饭去了,你们也吃去吧。
几个农民目送我上楼后,也便起身去了对面的小吃店,每人要了一碗面条填了肚子,然后回到晾晒的huáng芪旁,倒在楼房的yīn影下享受纯粹的时光。这时候他们或许会想家中的老婆是否从田地里回了家,孩子们是否吃过了午饭,总之他们是要安静地想点什么,在这种思想中迷迷糊糊地消解着疲倦。
我走到楼上的时候,黑蛋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前放了一瓶白酒和两个酒杯。白猫把午饭做得很丰盛,我的心理没有一点儿准备。原来我想的吃饭,也就是一碗米饭或者两个馒头,对付饱肚子就满足了,没想到他们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了我。我觉得黑蛋真好,他的女人白猫也好,我觉得今后应该给他们尽心尽力地gān活。
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是很容易被温暖被感动的,能吃上饭就很幸运了,没想到还能找到家一样的感觉。其实有点儿社会经验的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黑蛋需要我这样的人为他卖命,他必须把我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以随意支配使用。
黑蛋给我倒了一杯酒,说:“喝点吧,能喝几两,你?”
我忙把酒杯推开,说:“我不会喝酒,一喝就过敏,脸红脖子红身上也红。”
黑蛋做了一个很坚定的手势,说:“要喝的,男人不喝酒那算啥男人?喝酒脸红的人不一定不能喝呀。”
我们就喝。白猫在一边给孩子喂饭,偶尔瞟我们一眼,看起来漫不经心。我喝过两杯酒之后,就感觉脸上烧热,浑身的血朝头顶涌。这时候,我很从容地看了一眼白猫,看了她胸前那团柔软的轮廓,心里突然很想喝酒了,于是自己抓起酒瓶倒了酒,去跟黑蛋碰杯。
“黑蛋哥,我刚出来gān活,以后你多批评多帮助。”
“你客气啥,好好gān,跟着黑蛋不会吃亏的。”黑蛋咧嘴笑了,然后,他递给我一支烟。
我忙说不会抽,他就一直举着,说:“男人不抽烟还算什么男人呀?抽一支。”
在一边的白猫已经喂完了孩子的饭,把孩子放到挨近她身边的童车里,坐到餐桌前,瞅了我一眼,对黑蛋说:“他不会抽就别让。”
7
……
“……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谁拿了这种钱,真要断子绝孙!”我听到大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着这件事情,他们对于满仓杀死的那个女孩子深恶痛绝,觉得满仓gān了一件应该gān的事情。
那一片村庄的人,对于逃匿在山里的满仓很是关注,每天都有一个最新消息传播着。
“听说了么,昨夜里满仓溜进王家庄了,去了一个老太太家,老太太给他烙了十斤大饼带走了。”
“昨天李家寨一个放牛的老头,在山里遇到了满仓,看到满仓的鞋跑破了,老头就把自己脚上的一双鞋脱给了满仓。”
“前几天,有个在花生地里拔草的小媳妇,憋了一泡尿,跑到旁边的玉米地里撒,撒完了站起来的时候,才看到对面蹲着一个男人,刚要叫喊,那男人就说求求你别叫,我是公安局追捕的满仓,小媳妇听了就安静下来,再后来……”
……
8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地传着,竟把杀人犯满仓传成了一个英雄,许多人甚至希望能够在山里遇见他。
一个炎热的中午,我挎着篮子去玉米地里拔一些嫩草喂猪,一个男人看到我后正准备猫腰逃跑,大概看清我是一个孩子,又随即猫腰假装拔草。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从他的面容上猜测到眼前的男人就是满仓。
“你是满仓,你拔草是在骗我。”我看着眼前的男人说。
他突然站起来看我,手里还握着一把刚刚拔起的嫩草,说:“你凭啥说我是满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