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叫了一声黑蛋哥。
“给你50元,行吧?”
我说:“50就50了。”
晚饭之前,我告诉黑蛋要出去买些东西,不要等我吃饭了,黑蛋好像没有听到似的,没有理睬我。他一边逗他的宝贝儿子,一边和几个乡下人商量huáng芪的价钱。这些乡下人把huáng芪买回去,切成薄片晾晒gān再卖出去,从中谋取加工费。不过风险很大,如果买进的huáng芪价格偏高,或者没有晾晒透彻,切成药片再卖很容易赔本,所以他们要预测准将来huáng芪药片的价钱,然后买进huáng芪的时候,一分一分跟卖主讨价还价。他们已经来过药行两次了,既想买又想把价钱再压低一些,要把价钱定在每公斤6元上,黑蛋不同意,要求至少再加一元。看黑蛋的样子,并不急于卖手里的货。
几个客户走后,他才扭头看我,很老练地说:“眼下新的huáng芪还没有下来,各地库存货几乎没有了,他们现在不买,以后准后悔,你不回来吃饭了,在哪儿吃?还是回来吃吧,快去快回,我敢说他们明天还来,他们不买准后悔。”
“准后悔。”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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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向东作品
第三章
9
我走出黑蛋的视线,撒开腿跑到“迷你洗脚屋”,有几个女孩子都呆在一楼的房间里,正和姓柳的女老板说笑。她们看到我急急忙忙闯进去,都惊异地看我。柳老板最先认出我了,轻轻吁口气,说:“你是来……洗脚?还没上班呢,再过一个多小时来吧。”
我问:“有个叫杨洋的在吗?”
柳老板像鸽子叫似的咕咕笑两声,对着楼上喊了一嗓子:“洋儿——有人找!”
杨洋穿着luǒ露的上衣和短短的裙子,从楼上走下来,见到我就高兴地撮起嘴来,说:“小弟弟你来啦,这么早呀。”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她们都盯住我的脸灿烂地笑着,我结巴着说:“我来请你吃饭,你有时间吗?”
一个叫豆豆的女孩子插嘴问:“能不能把我们都请上?我们都没有吃饭呀。”
我没有回答,红着脸笑。
“时间来不及了,只有一个小时就上班,我还没有化妆哩,以后吧,楼上我已经泡了一碗方便面。”杨洋说。
柳老板倒挺理解我的心情,说:“杨洋你去吧,就在附近的饭店,一个小时足够了。”
杨洋犹豫片刻,让我等一等。她返回楼上,把泡好的那盒方便面捧在手里,走到我身边用肩膀碰我一下,她的腰部和臀部也就摇摆着打了个波làng。
“走吧。”她说,又对那几个女孩子说,“再见姐姐,再见妹妹,一会儿见。”
几个女孩子用一句外国话回应了杨洋——“拜拜哎”,她们或许只会说这么一句外国话,却说得很有洋人味儿。
我们走进附近一个小饭店,杨洋就小心地把方便面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
“你怎么吃得这么简单?你们这么辛苦……”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觉得说出来不太礼貌,毕竟她这份辛苦的工作不是可以赞美的。
她很平静地说:“你以为我是大款呀,我们是出来挣钱的,不是享受的,不吃苦能行?你最多要四个小凉菜,咱们喝瓶啤酒,我就吃方便面,你点多了菜我就走了。”
我本来也不会要太多的菜,所以急忙答应着,显出怕她走开的样子,说:“本来要好好感谢你,你却要勤俭节约。”
“感谢我什么?我有啥值得你谢的。”
“你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了。”
“那是我的工作,换了你也会这么做的。”
“你是个好人。”
她突然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好人?你说什么样的人是好人?”
“善良的人就是好人。”我说。
她沉思起来。这时候,服务员把我点的四个凉菜和两瓶啤酒端上来,我一边点这些东西的时候,一边在算它们的价钱,要把总价钱控制在我兜里那张票子上。我举起酒杯很洒脱地与她碰杯,两个啤酒杯快活地发出清脆而透明的声音,旁边桌子上的几个男人扭头看我们,那种流露着的羡慕和嫉妒的眼神仿佛锯齿一样,在我们脸上拉来拉去,搞得我很不舒服。
“这两天我还替你担心,不知道你找到工作没有,今天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已经找到工作了,如果你找不到工作是不会回来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挣钱了,gān啥呀?”她喝一口啤酒含在嘴里,眼睛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挥动了筷子,说:“像我这样聪明的小伙子,gān什么不挣钱?条条大路通罗马。”
说着,我用筷子对着她做出一个夹菜的动作,然后神秘地一笑。她突然惊异地看我,一脸警惕的神色,说:“你掏别人的包?”我不回答,仍旧神秘地笑。
“你真卑鄙,这种饭我吃了要得癌症。”
她站起来就要走,我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么qiáng烈,说话的腔调都变了,不是那种甜软的普通话,使用的是西北语系。
“我说你怎么当真了?你看我像那种人吗?我说我杀人了你也相信?你看你激动的样子。”我急忙说。
她瞥我一眼,感觉我真是玩笑,又坐下了,仍冷着脸说:“你不能连起码的道德都不讲了。”
你听了或许感到可笑,像她们这种人还讲道德?而事实上她们确实非常道德,她们认为她们是凭苦力挣钱,并且用一流的服务使客人感到满意,因此她们的劳动所得是理所当然的。
我把找工作的过程告诉了她,她才放心地夹菜吃了。
“你不是本地人,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故意显得无所谓的样子问她,一边问一边举起杯子和她碰杯。
“父亲老家是这里的,母亲老家在宁夏。”她长叹着说,“我从小就被父母撇在宁夏一个小镇了。”
我仔细地看了她一遍,突然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了一种亲密的联系,彼此加深了理解和信任。意外和欣喜是自然的,我们都是被父母抛弃了的人,我非常亲切地看着她。她可能感受到我目光的、温隋,因此她的目光也变得细致而柔顺,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很安静地垂着头。
“你怎么到了这个城市,到了洗脚屋?”我坦率地问她。
她看了看手表,说:“时间恐怕来不及了,我以后再给你详细说,现在只能简单告诉你,我父亲曾在宁夏当兵,在当兵的时候他跟当地一个女人发生不正当的关系,我就在这种不正当的关系中来到这个世界,当时他已经结婚,妻子在老家,他担心部队知道了这种事情,就把我送给了当地政府的一个局长,当然没有白送,他们索取了2000块钱的报酬。后来父亲就转业回到了老家,据说跟他的前妻离了婚,把我的亲生母亲接了过来。我长到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眼前的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他们对我很好,但是我很想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长得什么样子,就想看看长得是么模样。于是我就离家出走,开始寻找亲生父亲,整整找了九年,九年里的苦难也要以后慢慢跟你说。去年,我终于得知亲生父母转业来到了这座城市,我就搭乘一辆长途运输的大卡车,从宁夏到内蒙古,然后到北京,再然后转到这里,就是在转来转去的路上,那个长途车司机在驾驶室里qiángjian了我,他并没有耽误开车,边开车边弄我,折腾了我一路……但是我来了半年也没有找到父母的线索,这儿举目无亲,没有办法就进了洗脚屋,反正我已经被糟蹋过几遍了,况且作为一个女孩子,我除去gān这个挣钱能养活自己,还能gān什么呢?我想,只要父亲还在这座城市,我就一定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