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一切都没了声息。他和彩凤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当他和彩凤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又被关进了监牢里。孩子们围在他们的身边,盼妮抱着彩凤,盼chūn抱着他,抗生和军军低着头,眼泪仍不停地在脸上流着。
彩凤无力地喊一声:盼和,我的孩子。人就傻了似的瘫在那里。
盼妮就推着她,一迭声地叫:妈,你醒醒,醒醒。
杨铁汉挣扎着坐起来,抱住彩凤,gāngān硬硬地说:彩凤,是我害了你们,害了盼和啊!
他用拳头,拼命地擂着自己的胸口,欲哭无泪。
盼chūn把他抱住了,盼chūn已经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了,自从杨铁汉晕过去,他就一直死死地抱着他。盼chūn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声泪俱下:爸,他们扔的应该是我,不该是盼和弟弟。
听了盼chūn的话,他身子一颤,紧紧地抱住了盼chūn,他抖着声音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你们都记好了,你们曾经有个弟弟叫盼和。
孩子们点点头,小声地说:爸,我们记住了。
说完,几个孩子又抱在了一起,失去亲人的悲伤,让他们更加懂得亲情的弥足珍贵。
接下来,敌人又提审了两次杨铁汉,希望借此获得地下组织的情况。杨铁汉依然是那句话,图是我画的,但组织是啥我不懂。
见他一副铁嘴钢牙的样子,敌人恼羞成怒地动用了刑具,一番皮鞭、老虎凳下来,他咬牙挺住了。受刑时他想的最多的就是盼和,想着盼和现在还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受刑的过程就不那么难受了。他一遍遍地在心里说:盼和,你是为爸死的,爸对不住你啊!想到这儿,心里刀剜般的刺痛。
杨铁汉视死如归的样子,让敌人束手无策。在整个受刑过程中,他一声不吭,令在场的敌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当他遍体鳞伤地被带回牢房里时,彩凤和孩子们一起扑了过去。彩凤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帮他擦去脸上的冷汗,孩子们也小心地查看着他的伤口。
盼妮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仰起头,叫一声:爸,你受罪了。
他忍着痛,想冲孩子们笑一笑。此时,他不仅觉得对不住死去的盼和,更对不住彩凤和几个无辜的孩子,他虚弱地牵牵嘴角:彩凤,孩子们,都是我不好,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军军“哇”地一声哭了,他一边哭,一边抱紧他说:爸,我们不怕苦,我们就是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他听了军军的话,也一把搂住了军军。军军刚送来时,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此时的军军已经十二岁,是个大孩子了。这么多年过去,孩子们早就把他当成了一家人,他自己也在心里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有时候,他就想,如果真的和组织联系上了,他还舍得把他们送走吗?当时考虑把孩子送到延安是形势的需要,现在,形势没有那么紧张了,孩子也一个个即将成人,说实话,他舍不得。他甚至想到,即使有一天组织找到他,他也不会让孩子们离开自己。此时,他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于是,他勉qiáng咧开嘴,笑一笑:孩子们,放心,爸不会死。你们还没有长大成人,爸妈还要把你们养大呢。
彩凤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看着彩凤,硬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彩凤,我答应过大河的,你放心。
他颤抖着伸出手,把彩凤脸上的泪水擦去了。他又说:我也答应过你,要让你和孩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我没有做到,让你们受苦了。
彩凤听到这儿,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她捂住他的嘴,哽着声音说:你快别说了。
17.解放
一天夜里,牢房外隐约传来了隆隆的pào声。
杨铁汉一下子醒了,他把彩凤和孩子们也喊醒了:听,是pào声。
彩凤和孩子们一下子坐了起来,透过铁栏杆向外面望着。窗口很小,只能看到天边挂着的几颗星星。
杨铁汉肯定地说:这pào声不会超过二十公里,可能是jī公山方向打来的。身为老兵,这点经验他是有的。盼chūn一脸兴奋地问:爸,是解放军攻城了?他点点头,抓住铁栏杆,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的一方天空。
半晌,他用拳头擂着墙说:敌人的工事里修了暗堡,一定要用大pào多轰一会儿,冲锋时才会少些损失。
彩凤和孩子们也都挤到牢房门口,此时的杨铁汉似乎变成了指挥员,兴奋地介绍着前沿的情况。一声又一声的爆炸传了过来,他两眼放光地说:听,这是迫击pào!
pào声越来越清晰了,敌人的兵营俨然乱成了一锅粥,纷乱、嘈杂的叫骂声远远近近地传了过来。杨铁汉蹲下身子,拥住孩子们激动地说:我说过,他们的尾巴长不了。看吧,他们要逃跑了。
外面的枪pào声一阵响似一阵,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喊杀声了。
杨铁汉一脸遗憾地说:地图没有送出去,要是到了解放军的手里,攻城的速度就会更快一些。
敌人越发乱了阵脚,为了撤退,他们甚至大打出手。
随着枪pào声更加的清晰,敌人像退去的cháo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天亮的时候,整个县城没有了枪pào声,也没有了喊杀声。不一会儿,一列队伍跑步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静寂。
杨铁汉听到有人在砸监牢的大门,他扑在铁栏杆上,冲彩凤和孩子们喊:是咱们自己的部队!
门,哗的一声开了,外面的阳光倾泻进来,晃得人半天才睁开眼睛。一双双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杨铁汉激动地握住了。一位解放军军官用高亢的声音说:同志,让你们受苦了,现在你们自由了!
恍若梦中一般,冀中真的解放了,平津战役也胜利地结束了。解放大军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向南方推进。
恢复自由的杨铁汉和彩凤带着孩子们,又回到了振兴杂货铺。
解放了的县城,到处都是一片百废待兴的样子,大街上到处是穿着解放军军服的同志。那几日,杨铁汉兴奋地走在街上,仔细地端详着那些解放军,希望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一个个地望过去,看到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熟悉,可走到他们面前,却又是那么陌生。走一阵,找一找,他开始清醒过来,日本人投降时自己的队伍也进过城,他也寻找过,后来才得知自己曾经熟悉的县大队的战友们几乎都牺牲了。意识到这一切时,他如梦初醒,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现在他只是一个失去组织的地下工作者。他的任务是等待着组织和他联系、接头,目前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手里的一封信还没有被送出去,那三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他也要亲手jiāo给组织。
兜兜转转地回到布衣巷十八号,他又一次拿起笤帚,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当年老葛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地jiāo待过他:一旦与组织失去联系,一定要耐心等待,组织是不会忘记自己的同志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信奉着老葛的话。尽管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也曾有过迷失和懈怠,可当他一想到老葛的话,就又一次振作起来。从过去到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等待着组织前来和他联络。
县城解放后,他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组织派来的人敲开了他的门。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老葛。他想扑过去,老葛伸出一个指头,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他这才想起了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