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就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在钱先生家和耿老八家看到的景象。
马林又站在了大街上,腊月二十二的夜晚有残月悬在当空,清冷地照着,四周的雪野一片惨白,马林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孤独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雪“吱嘎嘎”地在脚下响着,他向狐狸于家走去。狐狸于家在街中,还没有进门,他便看见狐狸于慌慌地从自家门里走出,怀里抱了一团什么东西,往后院走,一抬头看见了马林,狐狸于就惊惊慌慌地问:谁?
于叔,是我,马林。马林这么说完便走过去。
狐狸于见了老虎似的几步蹿回到屋里。马林听到屋内一阵乱响,很快狐狸于又出来了。出来的狐狸于没事人似的袖了双手,用身子把关上的门又严严地挡上了。狐狸于已是一脸的笑意了,他把两手抄在胸前,脸上堆着笑说:是马家的大侄呀,你看这事整的,听说你回来了,还没抽空去看你,让你来看叔来了,这事整得多不好。
马林不想和狐狸于绕圈子,狐狸于不是耿老八,常年和狐狸打jiāo道的人,人便比狐狸更jīng明了。
马林站在狐狸于家的雪地上单刀直入地说:鲁大明天就要来了。
狐狸于就说:是么,这事我咋没听说?
马林说:现在的鲁大不是几年前的鲁大了,他们人多了,枪多了。
狐狸于又说:他,他来gān啥?
马林说:他来找我报几年前的仇。
狐狸于就收了笑,仍抄着手,很惋惜的样子说:你看这事整的,真不凑巧,明天后山孩子他姨家的老二要结婚,要不这事你叔说啥也不能看笑话。
马林听了这话,便什么也不想说了,他的嘴角又闪过一丝冷笑。
狐狸于冲马林的背影说:大侄子,要不那啥,明天你就先躲一躲,躲过这阵再说。
马林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马林能够战胜鲁大了。他原本还要一家一家地走下去,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马林在绝望的时候,满怀希望地回到了家乡,然而家乡给他的又是什么呢?
著名的快枪手马林在腊月二十二这个夜晚,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的嘴角挂着那丝冷笑,苍苍茫茫地向家里走,去。在家门口,他看见站在暗影里的秋jú,秋jú已站在暗影里好久了,马林走过她的身旁时,感受到了她身体从里到外散发出的寒气。也就是在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眼角闪烁在月光中的那颗泪珠。马林的心揪了一下。
13
秋jú在看到马林那一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明白了,马林什么也没有得到,这是她最为马林感到担心的。马林出门的时候,她知道马林是找那些乡人去了。马林一出门,她的心就揪紧了,哄睡了细草,她便开始在门外等,终于等回了马林,不用问,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马林败在鲁大的手里,她要帮马林,她要去说服耿老八、狐狸于和众乡人帮一帮马林,马林只有众人的帮忙才可能战胜鲁大。
马林心灰意冷地走回家门,她又满怀希望地走出家门。秋jú先找到了耿老八,耿老八没料到秋jú会来找他,而且一进门,秋jú就给耿老八跪下了,秋jú含着泪说:耿八叔,你帮帮马林吧。
耿老八慌慌地说:这是gān啥,秋jú你这是gān啥。
秋jú说:你不帮他,他会被鲁大杀死的。
耿老八就说:秋jú呀。马林不是把你休了么,你还管他gān啥?
秋jú仍跪着,抬起头道:休了俺是他的事,帮不帮他是俺的事。
耿老八又一次蹲在了地上,真真诚诚地说:秋jú呀,按理说咱两家最恨鲁大,也最该报这个仇,可话又说回来了,万一杀不死鲁大,以后这日子还咋过。
秋jú就坚定地道:这次马林一定能杀了鲁大,他是快枪手。
耿老八叹了,叹得天高地远,叹过了又说:这你知道,鲁大这次就冲马林来的,马林有枪,鲁大也有,鲁大还有人,可马林有么?你让我一个庄户人去帮马林,我们怎会是那帮胡子的对手。
秋jú把眼泪咽回到肚子里,清清楚楚地问:耿八叔,你真的不能再帮马林一回了?
耿老八把头低得更深了。
秋jú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头也没回地走出耿老八家。
秋jú在狐狸于家的后院找到了狐狸于,狐狸于正在把几件狐狸皮往雪里埋。
秋jú跪在狐狸于的身后说:于叔,秋jú求你了。这一声把狐狸于吓得不轻,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怔怔地望着秋jú,待看清了秋jú,他马上用屁股坐在了刚埋过狐狸皮的雪堆上,吁吁地说:我,我啥也没埋。
秋jú说:于叔,求你了,帮帮马林吧。
狐狸于听了秋jú的话,似乎松了口气,他坐在雪堆上说:秋jú呀,你让叔咋帮哩。叔这一把年纪了,打不能打,杀不能杀,叔现在只有喘气的劲了。
秋jú说:你不帮马林,鲁大会杀了他的。
狐狸于突然哭了,鼻涕眼泪的,他一边哭一边说:秋jú呀,叔知道你不容易,叔的日子过得容易么,咱小门小户的,敢得罪谁呀,别说让叔去帮马林杀人,就是让叔去杀狐狸,现在叔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了,叔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咋过呢。
秋jú站起来了,她冷着脸硬硬地说:你真的不帮?!
狐狸于抹一把鼻涕说:叔真的是不行哩,要不咋能不帮哩。
秋jú转过身,她的希望破灭了,眼前的世界就黑了。
狐狸于又说:我还有杆火枪,马林要用你就拿去,叔只能做眼前这一件事了。
秋jú回过头,认真地说:火枪俺要。
狐狸于飞快地回屋里拿出一杆火枪,塞到秋jú手里。
秋jú抱着火枪,走回到马家院子时,她从马占山的屋子里听到了磨刀声,还有那哮喘声。秋jú回到自己的下屋躺下了,她第一次没有去搂睡梦中的细草,而是搂紧了那杆火枪。
14
腊月二十三的早晨说到就到了,靠山屯和以往不同的是,没有了往日飘绕在小村上祥和的炊烟,没有了jī啼狗吠。
靠山屯空了。黎明时分,靠山屯的乡人们搀老抱幼,踩着没膝的积雪走出了靠山屯,他们在腊月二十三这个清晨,逃离了靠山屯,远离了这个黑色的日子。靠山屯只有马家的烟火在一如往日那个时间飘起。秋jú在给马家做最后一顿早餐,秋jú做了油饼,又做了咸蛋,还有一大盆稀饭。
吃过早饭的马林一直站在自家院子里,腰里那两支快枪依旧乌黑。从早晨睁开眼睛开始,他的嘴角就开始挂着那缕冷冷的微笑了。
马占山已经把杀猪刀磨得锋利无比了,刀锋都能照见自己那张苍老的脸了。马占山不再磨刀了,他把那刀揣在了怀里。做完这一切,马占山哮喘着向地窖口走去,他先费力地把压在地窖口上的那两块石头搬开,又挪开了盖在菜窖口上的两捆谷草。做完这一切时,马占山茫然四顾,他先是看见了站在院子中间的儿子,儿子马林正在往枪里装子弹,那一粒粒huáng亮亮的子弹被马林“吱嚓咔嚓”地填进枪肚子里。那一声声填子弹的声音在马占山听来,是那么慡心悦耳,他在心里说:小子,等你杀死鲁大,老子也要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