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兰没有回头:“现在身上没带武器的是你。”
“我看刚才那位守卫队长很担心你的安危。”
“他侍奉雪狮家族近三十年,这种反应很正常。”
“那么,他效忠的究竟是斯达尔,是你,还是这个家族的名字和荣誉?”
卡尔兰终于转过了头,一双眼睛正对着诺林斯被围巾和衣领罩住的大半张脸。
诺林斯决定换一个不容易让对方尴尬的话题。
☆、第九章 雪崖
诺林斯清了清嗓子,假装刚才并没有提出那个问题。
“那个男孩——”
“嗯?”
“昨天跟在你旁边那个,也是雪狮家族的人?”
卡尔兰点头:“他是斯达尔的小儿子,我的堂弟。”
“听说斯达尔的其他的儿子都被杀了。为什么唯独留下这一个?”
“和别人不同,他从小跟在我身边。事实上,他几乎和我一样对斯达尔没有感情,哪怕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诺林斯忍不住笑了:“说实话,我差点把他当成你的私生子——因为你们长得实在太像。”
幸好卡尔兰没有为这个有些过分的玩笑生气。他的反击几乎是语气平淡的:“我不是你,没有那种一早就开始当别人父亲的兴趣。”
“看来你也打听过巨湖领的消息?我还以为一直是我自己单相思。”诺林斯得寸进尺道。
卡尔兰顿了片刻才补充道:“我在各领都有情报网,他们送来的消息总是大小事混杂。”
诺林斯喜欢得寸进尺,但也会见好就收。“你能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吗?——我是指除掉斯达尔。”
听见诺林斯的问题,卡尔兰攥紧了手中的缰绳。诺林斯几乎要以为对方拒绝回答时,白湾领的新领主才说道:“眼见马上就要战败,斯达尔哭着求我了结了他,这么说你信吗?”
“别骗我了。”诺林斯笑着说。
“十七年。”卡尔兰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诺林斯一时间没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我第一次收买斯达尔身边的侍卫、把他拉拢成线人,是在十七年前。幸运的是,这位线人现在还活得挺好,我给了他应有的报酬。”
诺林斯的心骤然沉了下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打算的?”
卡尔兰平静地回答:“硬要说的话,大概是父亲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斯达尔没杀我,还是因为我和母亲长得很像。”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来到无冬城远郊的一处山崖上,从这里回头,只能远远看见雪狮堡四角瞭望塔的一点塔顶。
雪已经停了。山崖上是一片开阔地,中间有一小堆燃烧过的木柴,像是别人使用过的火堆,旁边还横躺着几截粗壮的圆木,看来这是伐木工驻足休息的地方。崖前峡谷像是山脉被撕裂的疮疤,泥土、积雪和枯枝交错着纺开两截灰白的断面;峡谷间河流冰面下结着升腾到一半的气泡以及无数皲裂的纹路。
生活在南部的诺林斯没有见到过这样“正宗”的冬天——卡尔兰出现的那次,已经是半个世纪来最冷的一年。他和卡尔兰把马系到一旁的树桩上,走到火堆前坐下。卡尔兰拿出先前放在马鞍袋里的打火石,点燃了眼前的柴火。他动作熟稔,显然经常这么做——不仅是点火,还包括在行猎时照顾自己。
诺林斯隔了一团火光看着卡尔兰的脸,只觉得对方的眉眼比起那副画灵动了不少。“没想到你还愿意和我独处。”
“看来你很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我几乎要以为你原谅我了。”
“这不可能。”卡尔兰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以前就说过。”
诺林斯苦笑了两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斟酌着开口聊起正事:“你应该明白,现在还把帝国视作宗主国的只剩下白湾领。但帝国恐怕已经不剩多少时日——我的意思是,一旦战争发动,你得考虑站队的问题。”他抬起眼睛,谨慎地观察着卡尔兰的神色。
卡尔兰抿着嘴唇,低声道:“我很清楚。”
“真到那时,我未必能够帮你。”说出这句话时,诺林斯感觉自己的心也沉了下来。他承认自己是个残酷的人——他会为自己(疑似单方面)的爱情搁置和白湾领的既有冲突,也会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巨湖领的未来)舍弃卡尔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我从没指望你会站在皇室一边。”卡尔兰移开了视线。“你认为我们很相似,但这其实是不对的——你有巨湖领的沃土,有富庶的城镇,有忠实的仆从和理所应当的美名,我和白湾领却只有这片贫瘠的土地,连同对帝国皇室的过时的忠诚。我知道我们注定灭亡,可要是提前把这份可怜的忠诚舍弃,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反对派会把这当作把柄,原先的盟友也会因此对我倒戈相向。”
“我以为你已经除掉了所有的敌人。”
“这不可能,我只是向其中的一部分施压,让他们成为沉默的第三方。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看我顺眼。”
诺林斯凝视着卡尔兰透亮双瞳里幽暗悲怆的风景,心里闪过一个一如当年冲动,却又带上几分无奈的念头。他站起身,抓着卡尔兰的肩膀,像个孩子似地把他推倒在雪地里。二人翻滚了几周,将雪地轧出一片不规则的凹痕。停下来时,诺林斯双肘撑在卡尔兰肩侧,呼出的白气吹落了卡尔兰头发上结出的冰晶。隔着不到半臂的距离,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仿佛雪崖上的时间不曾流动。
卡尔兰随即打破了诺林斯一厢情愿的静止:他飞快地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在用膝盖按住诺林斯腹部的同时拔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冰冷的刀尖就悬在诺林斯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