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林斯知道卡尔兰不会动手,就像卡尔兰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表明不愿臣服的姿态。
“现在我随时可以动手。但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巨湖领会大乱,白湾领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我不会这么做。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不会为了谁做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决定。”卡尔兰冷静地说道,握刀的手不曾动摇。
尽管心脏正剧烈地跳动,诺林斯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和释怀。他轻笑两声,将视线移向这片寒冬里了无生机的天空:“现在这里没有什么白湾领和巨湖领的领主,只有悬崖,冰河,山风,只有雪,枯木,以及你和我。”
卡尔兰怔了怔,叹了口气,随即颓然地松开双手。做工精致的匕首陷在雪堆里,只露出一截镶着宝石的刀柄。
诺林斯伸出手,拨开垂在卡尔兰眼前被雪水结成一缕的发丝,轻声道:“你看起来很孤独啊。”
“我一直如此。”卡尔兰垂下眼,疲惫感几乎从他眼角溢出。
出乎诺林斯的意料,卡尔兰攥住了他的衣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亲吻了他被冻得冰冷的额头。
诺林斯知道,这一定不是出于爱和谅解,而是冰原中独行者道路尽头的空虚与迷茫。他搂住卡尔兰的背,安静地享受这鲜有的温存。
很快,卡尔兰轻轻甩开了诺林斯的手臂,把落在雪堆里的匕首收好并在他身旁坐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维持原样躺在雪面,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柴堆上的火焰将木块炸出细碎的声响,战马摇动鬃毛,时不时对着枯枝喷出粗重的鼻息。
直到阳光越过高耸的山峰,将枝头最薄的一块积雪化开,卡尔兰才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衣摆和袖口的积雪。他转向躺在雪地里的诺林斯,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似乎在示意他起身。
诺林斯当然没有放过这个小机会。他稳稳地握住卡尔兰被皮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借力爬了起来。
“我们该回去了。”卡尔兰用一捧雪浇灭了跳跃的火星,走向系着马的树桩,踏着马镫一跃跨上马鞍。
诺林斯跟着上了马,笑着说道:“看你背了剑,我都做好了跟你进山打猎的打算。”
卡尔兰似乎也笑了一下:“接下来我还要忙着应付那些来访的大使——当然,还有你这种身份的‘贵宾’。”
“所以你为什么会同意和我出来?”
“谁知道。”
诺林斯突然想起了那个与卡尔兰外貌极为相似的男孩,又由此联想到了自己很是好奇的对方的私生活。当然,他知道卡尔兰不会那么轻易地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因此,诺林斯只是随口问道:“你真没有自己的孩子?”
卡尔兰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审视着诺林斯的表情,回应时的语气令对方几乎有些尴尬:“没有。毕竟我的亲生父亲和试图当我父亲的人结局都不怎么好,而我也不可能善终,没必要让谁来重复这样的悲剧。”
或许他应该适当的安慰几句,可诺林斯自认没有这么做的资格和立场。于是,他只是挥鞭让坐骑紧走几步,尽可能近地移动到卡尔兰身旁。
☆、第十章 一触即发
离开无冬城的前夜,应卡尔兰之邀,诺林斯来到了雪狮堡。他们对饮,谈大陆上的势力格局,在沙盘上进行兵棋推演,并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思共度一夜。
晨星尚未升起时,诺林斯醒了过来。壁炉里的柴火劈啪作响,领主卧房里的床榻柔软温暖,还未收拾的木桌上依旧泛滥着烈酒的醇香。就着面对炉火侧躺的姿势,诺林斯扭过头去,看见卡尔兰正背对自己斜卧在床的另一边,手中细长的烟管向上吐出悠长的烟雾,逐渐融进室内温暖的空气。白湾领领主浅金色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使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诺林斯情不自禁地探身而上,隔着单薄的衬衣握住对方的手臂,亲吻了那双难得温暖的嘴唇。隔了几秒,卡尔兰才推开了他。
北方的深冬时节,天亮得很晚,此时窗外仍是一片沉静的黑暗,只有岗哨旁还亮着长明的火把。但阳光终究会来。
诺林斯叹气道:“来之前我还打算见识见识极夜的模样,还有极光——我们巨湖领可没这种东西。”
卡尔兰看着石墙上镶嵌的彩绘玻璃窗,冷静地回答:“那你得再往北走个好几天。那里的村庄一到冬天就会浸没在漫长的黑暗中,连我都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
“不过与之相对的,他们的夏天也将终日与阳光为伴,听起来就很浪漫。”
“我不觉得这比正常的日夜分界要好。”卡尔兰摇摇头。“极夜带来的空虚和苦闷是多少个白昼都无法补偿的。”
诺林斯笑了笑,看着摆放在房角的武器架与盔甲,只觉得这房子比起望星塔要逼仄一些。事实也确是如此,较南方寒冷干燥的气候迫使北国的住民用厚重的墙体御寒,相对狭窄的空间也更能使壁炉或火盆发挥作用——只要他们记得预留个通风的管道,免得自己在睡梦中因窒息丢了x_ing命。
“等春天到了,你愿意来巨湖领看看吗?”诺林斯突然说道。“我们的吟游诗人为巨湖领的春天写出的诗歌能出十本集子。什么‘新婚姑娘花环的投影’啦,什么‘被神祇亲吻的荡漾的湖光’,他们最近似乎还把比方打到了我女儿头上。我倒是不会生气,反正都是些闻所未闻的溢美之词。”
卡尔兰只是安静地听着,等到诺林斯说完才低声道:“我怕是不会去了,除非出什么大事。那里不适合我。”
诺林斯的微笑僵在了原处。其实,他也知道卡尔兰多半不会愿意造访那个给自己留下过创伤的地方。对诺林斯而言,巨湖领无疑是天堂;可对卡尔兰来说,那是白湾领曾经的仇敌,更是自己若干年前的梦魇。尽管诺林斯一度猜想过,当年的意外相遇之中是否也掺杂了卡尔兰的事先算计,可要真是如此,那他对自己怕是太过狠毒了些。
“嗯,我想也是如此。但只要你来,我必然真诚相待。”诺林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