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也许原谅
莫南槿知道,不让父王亲眼看到,他大概永远也无法相信,他咬咬牙,背转身,利索的褪掉了上身的衣衫。
容熙身形一晃,死死攥紧了手边的床帐子,心也跟着一阵阵的凉下来,因为他看见自己儿子光洁的肩上那朵与秋湖身上一模一样的莲花,嫣红血色,九瓣盛放。
这才终于确认那两个孩子真是自己的儿子亲身孕育的。
他原本以为二十三年前带走小槿,可以永远让自己的孩子远离宫廷,可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竟到了今天的局面,难道是真的天意弄人?人永远无法逆转吗?小槿注定要和那个宫廷有断不了的孽缘。
“父王,对不起。”莫南槿知道父王已经看清楚了,径自穿上衣服走了过来,酝酿良久,才说出这句话。
容熙的手颤抖着抬了两次,看见儿子眼中无法掩饰的愧疚之色,只得颓然放下。
“以后打算怎么办?和他回京,让两个小家伙认祖归宗?”既然过去无法更改,那就看看将来的打算。
容熙说完,眼光若无实质的扫了门边一眼。
南宫静深给两个小家伙铺好被子,哄下了他们,又担心容槿受到为难,这才想着过来看看,没承想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这句话,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想知道容槿会说什么。
“父王,你有尝试着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一个人吗?哪怕是一次?付出自己的全部的信任去赌一把?”莫南槿低头垂手立在一旁。
有吗?也许真的没有吧?当年他和秋湖即使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彼此间也牵扯了太多的东西,单纯的信任曾经存在过吗?
莫南槿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见父王沉默,又接着说:“父王,我有。”声音带了一丝陷入回忆中的空落,说道:“我有的,父王,那一年在京城,南宫静深在他去北疆前,说让我等他回来,我本来是想离开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赌一把,即使当年在牢里一天天的绝望,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安慰自己说他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也许我在他的心中是很重要的,他会得到消息,会回来救我,可是,最后,父王,你现在也知道的,我赌输了。直到我再也无法坚持了,他也没回来。”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的是有点可笑了,同样是男人,谁又责任保护谁呢?也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吧,答案找到了,自己也就死心了。
南宫静深听到这里,眼中闪过极深的痛楚。
小槿……
“所以呢?”容熙语气还算冷静,可是眼底深处的暗光,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是动了杀机的开始。只是莫南槿一直低着头,自然是看不见的。
“所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你喜欢他。”容熙听得出来,每次小槿提到南宫静深,虽然刻意的平淡,还是能听出几分不同。他的这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也许是喜欢吧,”莫南槿闭了闭眼,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
南宫静深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容槿说出对自己的感情是这么一种情况下,一时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
可是容槿接下来的那句话,却使他如坠冰窖。
“可是却无法再相信了。”容槿的声音决绝。
南宫静深的脚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还在一起?”既然决定断了,为什么现在南宫静深还在这里,小槿还要维护他?
“父王,他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喜欢的人了,就当是给自己的后半辈子留个念想吧。而且他毕竟是两个小家伙的父亲,也让他们父子有段相处时间。”容槿说道。
容熙听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欣慰,只觉得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团棉花。
“你就这么原谅他?”
“父王,这算是原谅吗?也许是吧。”不原谅又能怎样呢?只是徒增痛苦罢了,他还有孩子,还有一家人要养活,难道要放任自己陷在这虚无缥缈的情爱中,一辈子不能自拔吗?
“以后有什么打算?”容熙问道。
“等这里的事情一了,父王我们去南绍吧。我以前听娘说过雪峰下四季如春,山上却终年大雪纷飞,景色定是极好的。”其实夏日的那一次离开的时候就想着去雪峰山下去找父王的,阴差阳错,竟然又留了这么久。
“也好,那里远离尘嚣,民风淳朴,确实是个清心养身的好地方。那个女娃娃是你的孩子吗?”容熙突然想起这件事情,现在知道了小槿和南宫静深之间的过往,以他对小槿的了解,是不会把一个清白的姑娘家拖下水的。
“你说云止?”说道孩子,容槿的脸色才缓了几分,有了点笑意,说道:“她是渔阳的孩子,渔阳是师父在路上救下的人,当时就身怀有孕了,我见她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走投无路,那段日子,又总有人上门提亲,索性两人一合计就做起了假夫妻。不过这些年还真是多亏了渔阳操持着家务,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应该会有她的好缘分的。”
“那就好。”容熙点点头。又说道:“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就回南绍。”
“恩。”容槿答应一声。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清楚。”容熙欲言又止,小槿是他的儿子,又不是女儿,这个问题还真是让他问不出口。
可是这个问题又必须要问:“你现在和南宫静深……”容槿的目光扫向他的肚子。
容槿只觉得耳根处一片灼热,他没想到父王会问这个问题,怔了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父王,你想多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也想要好好的过完这段日子,可是这都并不意味着他和南宫静深之间还能再有进一步的关系。
“南宫静深的知道你的想法吗?”不要是小槿的一厢情愿,到时南宫静深不放手,还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虽然不介意亲自给南宫静深一个教训,可是南宫静深毕竟是大宁的皇帝,本身又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执意纠缠,谁都讨不了好,
“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来了一段日子了,却对两人之间的过往只字不提,是怕他就此断了两人的关系吧?
“他若不放呢?”看南宫静深今天的态度,可不像是想放手的样子。
“他会放的。毕竟他即将大婚了。”况且他们之间还有南宫静深颇为忌惮的如此近的血缘。
父子两人一席话结束后,容槿出来。就看到堂屋的门大开,一阵阵冷风灌进来。
他望望门外暗沉沉的夜色,过了半晌,不发一语,唇角却溢出一丝苦笑,缓缓的合上门。
回到房间里,两个小家伙已经并排着睡的香甜,没有一点烦心事的样子,床外侧的被子下却是空的。容槿掀被上床,被窝里还依稀残存了一点南宫静深身上冷水檀香的味道。
71、怎么没死
不知道是不是雨还没下透的原因,今天晚上确实有些燥热,莫南槿今晚已经第三次给两个小家伙盖上被他们踢开的被子,虽然已经有朦胧的睡意,但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进来了,莫南槿一惊,马上就要醒过来,可是已经到了床前的,熟悉的味道让他又放松了下来,南宫静深回来了,他下意识的往床里侧靠了靠,给南宫静深留了一个位置,歪歪头,这次真的是睡熟了。
黑暗中看不清南宫静深的表情,只是隐约可见身子绷紧到近乎僵硬,可是在看到莫南槿的动作后,颓然松了肩膀,轻声的溢出一声叹息,自己解了衣衫上来,放下床帐,一大两小,睡得正好。
第二天一大早,因着是秋收忙,莫家吃饭提很早,小家伙们都还在睡着,饭桌上只有大人,莫南槿和容熙坐在一起,不时把菜夹到他面前的小碟子上。
“好了,小槿,你吃你自己的,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够不到。”容熙笑抬手阻止道,自己面前的盘子上已经零零碎碎的放了三四样小菜了。
“这些都是咱们自己家做的,爹,你多吃点。”六年前,两人也是经常这样一起吃早饭,娘的身体因为一直不太好,大多时候起床晚,所以早饭几乎只有他们父子俩边吃边随意的聊几句。
容熙点点头,似乎也想到了临央的岁月,百年的容王府已经让他一把大火烧个精光,曾经的一切终究是不会回来了。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南宫静深动作自然的把已经剥好的鸡蛋放在莫南槿的粥碗里,容熙也看到了,指尖划过桌角,最终什么也没说。
饭还没吃完,明庭昨天请的短工已经上门来了,一共来了五个人,其中三个还是夏日里的时候来过的,这次过来就有了几分熟悉。莫家虽然没有云家的气派,但是待人是极好的,曾经在莫家做过的,也都心明白。
这个时节做短工大都是在早镇子中心十字路口的老槐树下等着主家过来找人,明庭昨天已过去,有几个已经认出是莫家的人,就围了过来,本着“用生不如用熟”,明庭就挑了了三个认识的,另外两个据说是他们一个村子的,看着也老实,想着少爷的那身子骨,这活计是早做完早好,多花俩钱也算是值了。
这几个人都是临近的乡下过来的,来到南山就借助在自己的亲戚家,想着不能耽误了主家的差事,一大早就过来了。
莫南槿问几个人吃饭了没有,几个人都答已经吃过了,可莫南槿看他们的样子确实不像吃过的,虽然已经很克制了,可眼神总是忍不住在饭桌上瞟两眼。
莫南槿知道,他们这么早过来,借宿的亲戚也不一定专程起床伺候他们,还没做活,自然是也没在主家先吃上的道理,莫南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几个人临出门前,让小莫给五个人各自包了两个馒头带着。
“小槿,你不要去了。今天人多,很快就做完了。”莫南槿刚拿起挂在墙上的草帽,南宫静深从侧边过来拉住他。
“又不是多重的活,再说我总要去看看的。”莫南槿笑着也拿了个给他扣上。说道:“一起去。”
“我去就好了,再说容王,恩,我是说你爹,昨天刚来,你今天总要陪一下吧。”
容熙坐在堂屋里正喝茶,很淡定的瞥了一眼,装作没看见他们的拉拉扯扯,如果可以的话,他倒真想砍掉放在自己儿子肩上的那只手。
可昨天小槿的一席话,让他不由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在小槿心中的分量。
可是门外马车的声音打断了三个人。
刚走到门口的明庭又返回来,看看容熙,又看看自家的少爷,脸上竟然难得出现了几分为难,父子俩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反倒是南宫静深见此,脸色微微一变,约莫着知道是谁来了,今天地里肯定是去不成了,把自己和小槿头上的草帽摘下来,重新挂好,做完这些,南宫静深才附在莫南槿耳边,低声说道:“应该是……皇伯父来了。”
说完了,不待莫南槿反应,率先朝门口走去了。
莫南槿心里也是一惊,接着是恍然,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父王那里。两人的视线交错,容熙先别开了。
容熙是何等聪明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眼光在一瞬间剧烈的颤动了两下,却在门被推开的刹那,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短暂的让莫南槿都怀疑刚才那只是一种错觉,如果忽略父王扣在椅子扶手上近乎苍白的手指。
南宫静深和来人一起进门,门外进来的风吹动了他藏青色的袍子,一如往日的温雅清冷的面容,冷淡的视线从容熙的脸上带过,径自走向莫南槿,把他拢进怀里,唇角这才染上了笑意道:“好像瘦了,怎么还没六年前抱起来有肉。”
南宫静深闻言脸色一白,脚下不自觉的退开两步。
吴果在后面抱着一个包袱进来。明庭把门从外面合上,顺便隔绝了路人好奇打量的视线。
“明哥?这是……”小莫也好奇,这又是谁啊?一来就抱住了少爷,难得的是静公子竟然一点都不在意。
“你以后会知道的,别打听了。你先把马车带到咱们后门那里,我带着他们几个人先去地里。”
小莫答应一声,过去牵着马绕道后门。
明庭在门边站了一会,才招呼几个人扛着农具,拉着车子走开了。
“怎么,小槿?”南宫秋湖见莫南槿伏在他怀里,半天没声响,心中酸涩难言,顺着他的发发梢轻声问道。
“没事。”莫南槿摇摇头,双手在南宫秋湖腰后自然交叠,说道:“没想到您会突然来。”
南宫静深移开视线,却恰巧把容熙复杂难言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下微动。
“今天是你的生辰不是吗?”南宫秋湖拉住他的手。
“恩。”莫南槿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欣喜。说道:“我们进屋坐吧。”
容熙站在堂屋门口。
“秋湖……”
南宫秋湖闻言,温暖的笑意退去,眼神冷薄讥诮,开口道:“你怎么还没死?”
72、九月初八(上)
容熙没想到南宫秋湖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向前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苦笑道:“秋湖,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这又是……”
南宫秋湖拉着莫南槿从旁边经过,不等他说完,银牙一咬,冷冷道:“你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巴不得你这真的被那场大火烧死算了。”
当年他真的以为容熙对玉萱萱痴情到已经可以同生共死的地步,只恨十七年前,自己的孩子没了的那一刻,为什么没随着一起去了,好过等到今日还要看容熙和别的女人同生共死。那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毁掉容熙珍视的所有的一切,容熙不是最疼他和玉萱萱生的孩子吗?那他就毁掉容槿,想到这里,南宫秋湖苦笑一声,只是算来算去,没想到,最后害的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虽然小槿从来没说恨他,可是这六年来,他又哪一天可以心安?每次一想到小槿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的心口都疼得夜夜不得安睡。小槿走后,他就开始着手退位的事情。
这六年来,他一直住在京城相国寺。在小槿走后的一年,就得到了他的消息,可是他不能去找他,因为小槿说过,他要为玉萱萱守六年的重孝。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可是只要想到她救了小槿两次的性命,他就她无法再有恨意。
可是容熙这又算什么呢?两人之间纠纠缠缠的已经二十几年的时间,小槿也都已经二十三岁了,想断很难,想重聚谈何容易?
莫南见两人这样,又抬头看看南宫静深,眉目之间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感伤,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得打起精神道:“您刚来,先休息一下吧?”
吴果也适时趋步过来说道:“小主子,主子一早就从昭阳赶过来,还没用早饭呢。”
吴果南宫静深自然是认识的,多年来一直随侍在皇伯父的身边,连他都要尊称一声吴公公,可是这吴果的称呼,小主子,显然是对着小槿说的,南宫静深突然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莫南槿看这天色,往常时候,他们家都还没用早饭呢,更遑论从昭阳赶过来,心想着是自己大意了,赶忙说:“您在这歇会,我去给您端茶水和点心,您先垫些,我去给您做碗面吧?”
南宫秋湖拉着他在一旁坐下,勉强笑笑,说道:“别麻烦了,小槿,我不饿,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莫南槿知道,他这两个爹,多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讲,他们做小辈的在这,总是不方便,于是笑着劝道:“多少吃一点吧,您还没吃过我亲手做的饭吧。”
南宫秋湖诧异了一下,说道:“小槿亲手做的?倒是真的没吃过呢。”
莫南槿抽出手,站起来,说道:“那您先等会,我这给就去给您做。”
南宫秋湖笑笑,说道:“好,我等吃小槿亲手做的饭。”
莫南槿招呼南宫静深一起出来,吴果也随后跟着出来。渔阳听到前面的动静,让明月去看了一下,知道家里又来了客人,刚想让明月送壶茶水过去,就见莫南槿和南宫静深过来了。
渔阳放下手中的盘子问道:“相公,来的客人是谁?”
莫南槿张张嘴,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设身处地的想,他疼爱两个小家伙自然不用说,但是对人言明,两个小家伙是他生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人疼他的心,他是知道的,但是那人的身份还摆在那里呢,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多了,总归是不太好。
渔阳见他为难,也没多问,又说道:“我刚想让明月送壶茶水过去呢,可巧你们就出来了。”
莫南槿微微一笑,说道:“家里上次做的八宝茶不是还有吗?还没吃早饭呢,泡壶八宝茶,切片糕也拿一盘。”
莫南槿想起给小家伙炸的小春卷还有不少,又装了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