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叮当的声音,鞭梢甩过的声音和火光的劈叭声音响成一片,狼狗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自己,鼻子里似乎可以闻到血的腥气,易依"啊"一声猛的睁开眼,身上已是汗涔涔,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床很柔软,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很熟悉,却是引发易依噩梦的根源。
"青言,你醒了。"这声音也是噩梦里的声音,易依感觉心脏猛的跳了一下,转头,床旁是一张熟悉却完全不想看见的脸。
"抱歉青言,我怕你反悔,所以才会这么做。"云在天说。
易依微皱了眉,想起来刚出了山,就感觉穴道被点住,昏睡了过去。
"哦。"易依不冷不热的应一声,伸手要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才觉得身体酥软无力,又是软筋散。易依苦笑,前两天刚解了贺青楠下的软筋散,现在又是软筋散,只怕以后他都要以软筋散为生了。手指接触到皮肤,发现脸上易容的药物也已经洗掉了。
"青言......"云在天又叫一声,欲语还休。
"干什么?"易依不耐烦的皱眉,"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你......变了。"
"当然变了。"易依冷笑,"变得太多了,原来能弹琴现在弹不了了,原来能跳舞现在跳不了了,啧啧啧,难道你是才知道我变了?顺便,我名字也变了,请叫我易依。不然你叫青言这个名字我会不知道你在叫谁"
"青......易依,我知道你还怨恨我当初那样对你,我知道那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是一时气昏头。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原谅?"易依挑眉看看云在天,冷笑一声,"我把你十个手指全砍断,再把你的脚筋也挑断,然后一个月里让你的那些亲信每人每天用鞭子抽打你三个时辰,你觉得如何?不过我更善良一点,我不会喂你哑药吃,你还可以哭喊出声。若是一个月下来你还活着,说不定我一高兴就赏你个原谅二字如何?"
"青言,我是受人挑拨......"
"我说了,我不叫青言。"易依打断云在天,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现在的名字叫易依,云堡主请跟我念:易──依──。青言?青言他早死了。"
云在天身体震一下,他忽然伸手捉住易依的手。易依没防备,吓一跳,下意识就要挥开云在天的手,却甩不脱。
"有事说事,别拉来扯去的。"易依满面不悦。
云在天脸上露出悲伤表情,"青......易依,别这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再给我个机会重来一次好吗?我们重新来过。我知道你埋怨我当初那样对你,可是我也是没办法啊,那时候整个降龙堡的人都看着我,我了是迫不得已。"
易依唇角挑起笑意,"云堡主,你对降龙堡来说有如日月,你若养一个男人,必定无后,那你的堡主的位置可就汲汲可危了。"
云在天表情僵一下,又忙笑道:"易依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现在降龙堡已经全部由我控制了,他们绝对不敢有什么异议的。"
易依冷笑,"即便如此,云堡主恐怕也要考虑降龙堡的以后吧,难道你准备自己死了就把降龙堡解散,或者传给其它人?──哦,对了,我忘记了,云堡主你不是还有一个极度信任的弟弟云在风呢。"
"不要提他!"云在天一拳捶在墙上,有灰尘从房顶扑倏倏落下。
易依不说话,斜一眼云在天,鼻子里冷哼一声。
云在天转头看着易依,"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
易依唇角挑起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意。他不理会云在天,下了床,坐在紧闭的窗户前,沾湿手指,在窗户上捅出一个手指大小的洞,眯起一只眼,好奇的看着窗外。
易依不想与自己说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云在天仍然不想放弃,于是在易依对面坐下。
无视于易依的冷淡,云在天柔声道:"在风他毕竟是我的弟弟,爹跟娘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又只有这一个弟弟,难免会昏了头。你一向心地善良,体谅人的,你应该能体谅我当时的心情......"
"滚!"这话让易依暴怒起来,"我能体谅?所以我应该被毒打,我应该受刑,我应该被你搞残了还毫无怨言。云在天,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云在风是你的弟弟,那我又算什么?你连问都没问过我就封了我的穴把我关起来,你对我可有任何信任可言?我心地善良?"易依仰天长笑,"你现在说我心地善良,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我?巧舌如簧、蛇蝎心肠、口蜜腹刀,或者还有其它我已经记不起来的,怎么现在又说我善良要体谅你了?云在天,你当初做都做了,现在又想要跟我解释什么理由?再说你有理由又怎样,你有理由我就活该倒霉了?你堂堂降龙堡的堡主,别说过的话再回来扇自己嘴巴子。"他嫌恶的皱起眉,挥挥手,"云大堡主,既然我来都来了,跑也跑不掉了,你还有得是时间来继续**我,让我相信你对我有多么的真心实意。──所以,你尽可以去忙你的俗务。至少现在,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云在天一时说不出话,沉默半晌,起身一言不发离开。
云在天离开,易依感觉空气都瞬间畅快了,他长吸一口气,头靠在窗棂上,又长叹一口气。终于又回到这个地方,这里的气味、声音、和眼中所见,一切的一切都令易依从骨子里感觉厌恶。但这次......走不了了吧。
门被锁住,打开窗户,外面可以看见围了一圈的待卫,想必是怕自己逃走。逃?易依自嘲的笑笑,自己现在又是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做得来这种事情。只是,一个人闷在这房间里,倒也真有些无聊。
没过一会儿,云在天吩咐人送来了一堆书籍,因为知道易依一向嗜好读各类杂书。虽然心里知道这是云在天为了讨好自己才送来的,对送这书的目的心里颇有芥蒂,但毕竟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的无聊,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拿了几本书,坐在窗旁细细品读。
并没人来打扰,直到吃饭时候才有下人送了饭菜上来──当然,是加了软筋散的。因为并没有什么活动,所以没有胃口,只动了几筷子就让下人们把饭菜撤了下去,自己继续在窗旁看书。
已是秋天,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萧索的寒意将书页纷纷吹起,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落在书页上。
易依拈起叶子,抬头,看看窗外。银杏树叶已经黄了一半,显示秋意甚浓。这树已经很高了啊,易依将叶子抿在唇间,轻叹一声,这是当初因为自己喜欢,云在天亲自移种在窗前,说只要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其实......也并非没有快乐的回忆。只是......易依看一眼花从中隐约的待卫人影......那时越快乐,越衬托得那个叫青言的自己最后的可悲。自己仿佛不过只是只豢养的狗,为了让它听话而不停的送来肉骨头,但宠物终归是宠物,主人高兴时自然好,主人一变脸他就会由宠物堕落入待宰杀的牲畜之列。
易依自嘲的笑笑,将抿在唇间的银杏叶随手扔出窗,关了窗户。
再好的景致,看久了也就没感觉了,更何况这景致能勾起的也并非什么令人愉悦的记忆。
不久,云在天又回来了。易依头也不抬,仍然细细看书。
云在天仍然在易依对面坐下来,见易依不理他,便主动搭话道:"这书可好看?"见易依不理他,仍然埋首在书中,云在天又道,"我仍记得你喜欢看志怪小说,于是到处搜罗来。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许多。但凡市面上有新的志怪小说,我总想要替你收一本。这几年,我几乎已收了一屋的志怪小说。"
"哦。"易依不咸不淡的应一声,却头也没抬。
云在天皱眉,有些恼怒,"你若还怨我,便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何必做出这种姿态。若你根本不想原谅我,又何必跟我回来。"
易依手停一下,抬了头看着云在天,表情有些啼笑皆非,"云堡主,你大概忘记了,是你拿李坤的命做威胁,我只好来的。你以为我愿意来降龙堡?我只听到这三个字就欲作呕。"想了想,他唇边挑起笑意,"不过云堡主说的倒也是,我来都来了,何必故做姿态。我该跟云堡主的那些待妾一般,脱掉衣服张开腿在床上等你临幸才对。"说罢,他抛下书,向床走过去,一边宽衣解带。
"够了!"云在天大喝一声,头也不回,转头大步出了房间。
易依已是衣带半解,看见云在天出门,冷笑一声,"你不要啊,那你废那么多话干嘛。"一边说着,一边仍旧系好衣服,捡起书,重新在窗旁坐下。
易依虽然冷淡,但云在天仍然日日都去找易依。
先是找裁缝替易依做了一些从前易依最喜欢的样式的衣服,又送了许多易依喜欢的小物件,茶是从前易依最喜欢的老君眉,吃的东西是易依从前最爱的口味。一切精致入微,细致周道。
易依暗忖,若是从前的自己,恐怕早已经肝脑涂地、死心踏地了。
只是,已是时过境迁。他冷眼看着云在天送这送那,献宝一样把收集来的东西给易依看,精致的环佩、漂亮的头巾,还有束发、腰带等等,说都是为易依特意买了留下来的。云在天一边说,一边抬眼看易依的反应。
易依捧场的微微笑笑,"很好,好东西。"他拿起一枚玉佩,看了看,又仍旧放了下来。
"你很喜欢这些。"云在天无限怀念,"因此,我仍然习惯见到好看的总想要替你买一个。"
"这些东西走江湖又用不上,所以现在我对这些并没什么兴趣了。"易依客气的微笑。
云在天敛了视线,看着摊了一桌的东西,沉默半晌,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以后你也不必再走江湖了,我不舍得你再涉险。况且降龙堡足够你安身,你身体并不好,我不放心你再江湖上奔波了。"云在天道。
"是呢。"易依懒洋洋打个呵欠,"只要降龙堡不会再出什么事情,不会再有人搬弄是非,不会再有人偏听偏信,我就能苟且安生,活个几年或者十几年再或者几十年,不错不错。"
前两天,若易依说这话,云在天仍然会恼怒。但几天来,易依一直的冷淡让云在天心里对易依会说的话已经有了准备。
他不恼怒,脸上仍然挂着笑意,"毕竟我们分开几年了,你现在喜欢什么我并不太清楚呢。你告诉我,我去找来给你。"
易依仍然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喜欢什么?没有吧,你不是说了嘛,我也用不着行走江湖了,说喜欢什么的,拿来也没用。"他一手撑着头,从桌上拿起一根束发,"这东西确实很漂亮,──可惜,没用的东西再漂亮也没用。"
云在天叹气,"我还记得从前你总是对什么事情都好奇,喜欢漂亮东西,像个孩子一样单纯。"
易依唇角挑出嘲讽笑意,"我只庆幸我现在不再是小孩子,不会被什么环佩头巾之类的收买。这样看起来,走江湖倒确实有点用处,至少我知道,再漂亮的东西,若内里是坏的,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在天只当没听见,仍然撑着笑,见易依对小物什没什么兴趣,便与他谈起江湖上的事情。易依反正无聊,也就敷衍的说了几句,云在天见易依与自己搭话,心中高兴,不顾易依冷淡,东拉西址一直到天色暗下来。
易依不耐烦再与他闲话,于是找机会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有些困了,但身体困倦,还想洗个澡再睡。所以,还请云堡主回避一下。"
云在天有心继续留下来,但看易依的表情并不情愿,暗忖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也不急于一时,于是吩咐下人们烧水,自己退了出去。
云在天终于离开,易依松一口气。
不大一会儿,两个下人担了热水,又拿了手巾香胰鸡蛋皂角之类的进来。易依看一眼,挥退了一个,只留另一个人。然后关好门窗,赤身浸入水中。一边洗,一边吩咐那个下人伺候着。对方尽心递送,易依也微笑着指使。
洗到一半,易依终于撑不住,趴在木桶边沿,愉快的笑着看着正替自己递手帕的那个下人,"喂,贺公子,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递手巾的动作顿了一下,对方随即笑起来。脸虽然是陌生的,表情却熟悉而亲切。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一边说着,一边仍然将手巾递过去。
易依接过来,翻身坐进木桶,把手巾盖在眼睛上,笑道:"你刚进来我就发现了。"
贺青楠很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以为我已经易容的和原来那个人没什么区别了,连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没发现已经换了人呢。"
易依揭开手巾,笑眯眯看着贺青楠道:"跟那个没关系啊。其实你就算易成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我也知道是你。"他唇角挑起得意笑意。
"为什么?"贺青楠不由愣一下。
"你没发现吗?"易依挥挥手,"亏你还是有名的‘包打听'。──我早就在你身上下了我自己调制的香料,所以,你只靠近我就知道了。"
贺青楠挠挠头,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被下了料,而且自己竟然闻不出来。是易依还好,若是其它人,那简直......
易依看出贺青楠担忧,微笑安慰道:"其实你倒不必担心。这气味只我自己能闻出来,因为是与人身体的气味很相似,所以其它人并不会发觉。甚至说,我的香便是下在我师父身上,我师父只怕都发觉不了,更何况你了。"
贺青楠听了,心里才安定下来。停了一下,他想了想,道:"我并不知道云在天要找的人是你,我以为他要找的人是萧亦山,我没想到会牵扯到你。我是个自私的人,而且我跟萧亦山也并不熟,所以才不介意把他的消息给云在天。我若知道其实云在天找的人是你,我无论如何不会告诉云在天的。"
"为什么?"易依好奇的趴在桶沿,看着贺青楠,抿唇笑道,"你说了,你会把我的消息卖价高一点,我们俩对半分钱。"
贺青楠也笑道:"那些只是玩笑话罢了。我心里当你是朋友,你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行当,知道的事情多,所以总会有些话压在心里,要找个地方说一下才好。但本来朋友就少,若是连朋友的消息也卖,只怕以后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易依依旧趴在桶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其实你不必跟我道歉。我那时候只是有些气急败坏,所以才向你发火。我何尝不知道那是你的职业,便是你真把我的消息卖了,也只该怪我自己不谨慎。更何况,我后来再想,就猜测你原本报给云在天的是阿千的消息,只是误打误撞竟然我正好在旁边。只能说造化弄人,怪不得别人。"顿了一下,他又道,"话说,你冒着危险跑到降龙堡,不会只为了跟我道个歉吧。那你岂不是亏了,我心里早就不怨你了。"
"当然不是。"贺青楠说着,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我接了个委托,要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易依一边擦洗身体,一边斜一眼贺青楠,"带出去,是阿千的委托吧。他拿什么跟你做的这个交易?"
"一个故事而已。"贺青楠微微一笑。
"一个故事?那岂不是亏了。又要易容,又要冒风险。"
"亏不亏,只有自己才清楚。委托啊,交易啊,只要是自己觉得价钱合适,划得来就好了。虽然我很爱黄白之物,不过有些东西也不是黄白之物能买来的,哪有什么亏不亏的。"
"哈,若有人知道你做这事,以后找你交易你会被压价的。"易依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准备爬出木桶。
泡过热水,易依原来苍白的脸色泛出微微的桃色,湿漉漉墨黑的长发倾泻下来披在身上,灯光下,易依的皮肤白皙到微微泛出透明,乌发与皮肤黑与白的强烈对比。他肌肉纤长,虽然身体上密密的全是旧伤痕,但却并不难看,反而让人不由心里起了疼惜之情。
贺青楠猛然感觉自己鼻中涌出一股热流。
贺青南忙捂住自己鼻子。
易依正在擦拭身体,看见贺青楠举止异样,有些疑惑,然后便看见有暗色的东西从指间渗了出来。
"你流鼻血了?"易依吓一跳,"是不是被下毒了?"
"没......没有......"贺青楠忙谎张的摇摇头,"......没事,只是......嗯......急着赶来,身体有些燥......"
"不是中毒就好。"易依松口气,把手里的手巾递过去,"虽然不是很干净,但你还是先用手巾捂一下的好。"
贺青楠接过来,压在鼻子上。手巾有些微湿,沾着刚才易依身上的水渍,还有残余的淡淡香胰的气味......可是,鼻血好象流的更凶了。
抬头,易依已经换了浴衣,只简单在腰上系了带子,整个白皙修长的脖颈从衣襟中露了出来。
面目上,易依与萧亦山果然有七八分想象,但是却要比萧亦山长的更加精致,眉眼间的神采也更胜过萧亦山许多。他正坐在床上低头绾头发,睫毛在昏黄的烛火下投下微微颤动的阴影。贺青楠感觉咽喉有些干,不由吞咽一下口水。
易依已经松松的绾好头发,抬头,正看见贺青楠不在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于是问道:"怎么了?在看什么?"
"啊......没,没看什么。"贺青楠一边慌乱的回答着,一边胡乱擦擦鼻子,把手巾放到一边。
"嗯,对了,萧亦山说他跟李坤很快就会离开,带着他那里那些人去山里隐居,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他。"
易依听了,并不回答。一时间无声,但只沉默了一小会儿,易依低声道:"即使这样,我现在也还不能走。"
"为什么?"贺青楠挑起眉毛,"难道你对云在天还......"
"并不是这样。"易依打断贺青楠的话,"一方面,因为云在天不死心,我若是现在离开,他肯定还要找我,以后也还要避开他的。我武功不济,不想象个老鼠一样天天躲着他。另一方面,我与他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解决,并不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事情,不然,以后总不安生。"
贺青南垂下眼睛,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
易依也垂了眼睛,心里对贺青楠有一些愧疚。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各怀心事,都有些芥怀,却又不想说出来。
半晌,终于易依开口,"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在这里时间长了,我会疯掉的。"
"嗯,但是......"贺青楠话说了一半,又停住。易依愿不愿意离开,终归是他的事情,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评说。心里有些很郁闷的感觉,仿佛是暴雨季节的天空,烦闷不已。
忽然,易依一把抓住贺青楠手腕,"你放心,我终归是要离开的,无论如何也会离开。"
贺青楠被易依抓住手腕,一时有些惊讶,看看手腕,又抬头看看易依,听到易依继续道:"这里,就是一个监牢,云在天只是想把我关在这里,就像养猫养鸟一样。在这里每多呆一天,就让我对从前的自己多厌恶一天。现在,既然阿千和李坤已经没有危险了,我只希望能尽早与云在天把之前的事情都算清楚,尽早离开这里。"
贺青楠沉默半晌,点头,"好,这终归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如果你要离开的时候需要帮忙,不管我在做什么,我都一定会来帮你。"
贺青楠把手伸出衣服里,从里面掏出两根信香和一个火折子,然后又伸出去摸出一个小小纸包。
"这是我的信香,这个火折子也是特制的,用这个火折子点这个信香,我的报信鸟自然会闻到这气味,我就知道你在找我了。毕竟这里不安全,我也不方便一直呆在这里,但我会在最近的镇上呆上一段时间等你,你想离开时候就叫我。这包是软筋散的解药,若是你有危险什么的,吃了他,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能解了软筋散的毒性。凭你的轻功,还能抗上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出事。"
易依忙接过来,仔细收好。
"既是这样,我先走了。"贺青楠看易依已经把东西收好,于是道。
听到贺青楠要走,易依忽然一阵心慌,"等一下......"他一把拉住贺青楠的手。
贺青楠愣一下,看看被易依握住的手腕,"还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你的一定尽量帮你。"
易依愣一下,忙松开贺青楠的手,呐呐道:"没......没什么......你......这么快就走了......嗯......这里危险......你小心......"
贺青楠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时屋内无声,半晌,贺青楠抬了头,看着易依,微笑问:"行走江湖太危险,你若离开这里,愿意不愿意再做我的人质。"
易依呆愣半晌,不由眠唇而笑,"你帮我出去,一定又要拿药制住我,我也只好做你的人质了。只叹我技不如人,没有办法啊。"
"那么,就这么定了。"贺青楠点头,又抬高了声音道,"公子既已完毕,还请早些休息。"一边,已经恢复了之前下人的刻板的表情,推开门,去唤其它当班的下人来倒水。
易依看着贺青楠离开的身影,心里有些难以抑制的感情翻涌不安起来。
夜很深了,易依躺在床上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总有些陌生又熟悉的情绪无法排解,像是岩浆在地下翻滚,地面颤抖,却只因为薄薄的一层土地而不能爆发出来。易依觉得自己忽然触摸到了什么,但仔细想来却又什么都没有。仿佛想了许多事情,可是仔细想来却并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
"......做我的人质。"这是贺青楠的一句话,似乎只是普通的玩笑话,却又似乎别有深意。
精神有些兴奋,强迫自己不停思考,但思路每向前走一步,却又马上退缩回原处。仿佛黑暗的通道前有扇厚厚的门,只要轻轻推开,也许就能走出这段黑暗的通道,已经伸了手,却似乎被什么阻碍住一样,不敢推动那扇厚厚的门。
不知想了多久,天快亮时候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因为睡着思虑过多,因此易依睡的很浅,感觉床有些微动,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云在天挑开床的帘子在床上坐了下来。
睡的不好,易依精神不济,懒洋洋坐起来,眯着眼睛,靠在床背上。
"怎么?昨天晚上休息的不好吗?"云在天声音轻柔,仿佛声音惊吓到易依,手已经伸去摸上易依额头。
易依没防备,吓一跳,下意识躲开云在天的手。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半转着头,怔怔的发起呆来。
"在想什么?"云在天见易依忽然停了动作,眼睛盯在某个不确定的地方,于是问。
易依忽然惊醒,忙回过神,"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想。"他一边说着,扯过衣服随手套在身上,系上带子,下了床,在窗户旁椅子上坐下。
云在天也随他在窗户旁坐下,一边吩咐下人准备洗脸水、青盐和早饭。
易依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云在天的手腕。云在天愣一下,旋即露出欣喜笑意,刚要回握易依的手,易依已经迅速把手缩了回去,手掌还顺势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云在天有些尴尬,讪笑道:"怎么,你以前不是经常拉着我到处跑吗?为什么又松了手呢?"
易依不说话,只是伸出双手,看看自己的手掌。刚才去抓云在天手腕时候,刚碰到,掌心就仿佛是触到一块烙铁般难受;但昨天晚上自己下意识去抓贺青楠手腕时候,却是觉得温和而且安心,似乎很久前也曾经有过这样感觉,很久很久前。
正想着下人已经端了热水、青盐来,后面还跟着人提着食盒。易依不再理会,只让下人们帮自己洗了脸擦了牙,又端了饭菜出来默默的吃。
易依不理自己,云在天感觉烦闷,"你有什么烦恼,为什么不能与我说呢?"云在天问道,"你知道,无论什么事情,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为你做。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你想要,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了给你。"
易依仍然不说话,只是鼻子里忽然冷哼一声。
云在天有些恼怒,却因为昨天碰了钉子的缘故,不好发作,强忍着怒气柔声道:"既然你现在已经在堡里,我们便好好相处,就像我们当初刚认识时候那样不好吗?何必要你瞪我我瞪你,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呢?"
易依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筷子,一手把玩着汤匙,一边看着桌子,淡淡一笑,"云在天,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还在找我?以你的条件、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人要不到。我现在一来已经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少年,二来身体也已经残疾了,既不能弹琴、也不能吟诗起舞。更何况,以你的条件,你想要什么样的男男女女,什么样的男男女女都会对你死心踏地吧,你堂堂降龙堡堡主,何必要来我这里看我的脸色。"
"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想什么吗?"云在天声音低了下去,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的气息。易依却只是皱皱眉,不动声色。
云在天叹口气,"也罢,今天你既然问了,我便把话说明白,免得你再猜东猜西。青言,──"他看着易依,正色道,"我云在天这一生只在乎过一个人,从第一次看见就只想得到,第一次听到声音就疯狂,这个人便是青言你。你离开后这些日子,我日日思虑夜夜不能成眠,只要闭了眼,眼前便都是你的影子,安静时,耳朵里总能听到你的声音。人多时,我总是想找你的影子,没人时满脑满心都是你,你要我怎样才能忘记你?......"
话未说完,易依忽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手里的筷子与汤匙都掉在桌子上,笑的弯了腰不停的大声咳嗽着。
"青言,你......"云在天忙要去拍易依的后背,却被易依警觉的打开他的手。
易依抬起头,看着云在天的眼睛,冷笑一声,"云堡主,你似乎忘记我说的话了。你所说的青言,他早就死了呢。当日青言每日百鞭,手足受枷,这样的酷刑下,焉还有命在。不知云堡主刚才的款款深情,又是说给谁听来着?"
"不管你现在是叫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青言。以前我性子急,又被奸人唆使。我每每想到当时所做,都觉得自己死不足惜。只是,我想我总该补偿我当初所犯的错误,那件事情让你身体受到了很大伤害,我只想能让你以后衣食无忧,用我后半生的时间来补偿我当时所犯的错误。"云在天说着,表情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