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金这才如梦初醒,气愤的说:“你们这赌场肯定动了什么手脚,竟敢来坑骗我,看我不给你们砸了!”
他的侍从忙上前拦住,指了指一边一群凶恶的赌场打手,劝说道:“咱们还是算了吧。虽然您身份高贵,可是在这留城势单力薄,真动起手来,是占不到什么好处的。”
刘宝金细细一想,觉得有理,咬牙愤愤的说:“还是骧城好。”
又过了一天,天才蒙蒙亮,顾流觞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人靠在墙边站着,把素来镇定的她也吓了一跳。
“军师起得倒早。”沈离央伸了个懒腰,朝她露齿一笑。
她本就生得唇红齿白,这一笑间更是显出了些平时未曾表露过的顽皮来。
“将军心情如此愉悦,大约是刚刚送走了一尊大神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刘宝金一早就来跟我辞行了,说王命在身不可多耽搁,急匆匆的就走了。”沈离央偷笑,“临走时还跟我要了点盘缠。”
顾流觞也憋不住笑了。刚才一直在说话,此时她才发现沈离央的背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长长的像是竹条一样,不禁奇道:“将军背上那是什么?”
“哦,差点忘了正事。”沈离央正经八百的朝着顾流觞行了个礼,“今日我是来向军师负荆请罪的。”
“这我可受不起。”顾流觞心知,却故意问:“却不知将军请的是哪一条罪?”
“咳咳,自然是约束不力,致使军师遭受蚊虫叮咬之罪了。”
顾流觞原本还担心以她这脸皮薄心眼小的性子,经了那日的事恐怕是要心存芥蒂,避而不见了,谁知她却主动提起,当下心里也是一宽。
“既然将军如此说,那我少不得也要原谅那只蚊子了。”
“我这负的也不是普通的荆条,军师且看。”沈离央将背上的东西解下,拆开上面的布条。
“这是……甘蔗?”
“是昨日几个乡亲送来的,说是今年北风大,收的蔗也特别甜,所以送了些过来,我便挑了几根精神的,拿来给军师也尝尝。”
“看上去的确可喜。”顾流觞会心一笑,“从来有人送东西来,将军都是金也不收,银也不收,一概原样退回,今日却收下了这几根甘蔗。我倒真要尝尝,这蔗是不是甜到心坎里去了。”
“那些人送金送银来,要么是畏惧我,要么是想巴结我,可是送蔗来的,却是真心实意爱戴我们安乐军的。”沈离央似有些追忆:“当初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粮草都供应不上,乡亲们冒着大雪来送柴火,送米粮。都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很难,这份情谊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军师神机妙算,不如算一下,这仗,我们能打到什么地步?”
她问的是,能打到什么地步,而不是要打到什么时候。
顾流觞陷入了沉思。
从理智判断上,她不会不明白,朝廷虽然腐化严重,但毕竟历经数代积淀,百足之虫死而犹僵,以义军现在的实力,想要取而代之,实在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一直以来,她为义军出谋划策,尽心尽力,私心也只是希望能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筹码——至少能有和朝廷谈判的资本,而不是被以叛军之名,直接剿灭。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忽然觉得自己想得太单纯了。背负了那么多的信任与希望,牺牲了那么多条性命,流了那么多的血,到了那一步,真的能够说和解就和解么?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没什么……最近心神不宁,说到打仗的事,一时有些心惊。”
“倒是我不好,无缘无故的说那些干什么。”沈离央信以为真,心想她虽然智谋出众,但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平时恐怕连鱼都不敢杀的,害怕打仗也是在所难免。
顾流觞勉强笑笑,“说了许多话,倒忘了恭喜将军了。”
“我有什么喜事,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安乐王要为几位将军晋封之事,外面都已经传遍了,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沈离央的脸色一沉,“你也觉得这是喜事?”
“将军难道认为,自己以及几位将军的功劳当不起这封赏吗?”
“这倒不是。”
“那论功行赏,岂不恰恰证明了安乐王对有功之人的看重,岂不激励人心,振奋士气?”
“虽是如此,然而战事未定,我总觉得此时并不是大肆封赏的好时机。”沈离央蹙眉,“义兄让我自己拟个封号,你知道我拟了个什么字吗?”
顾流觞想了想,心中很快浮现了一个字。
但她没有马上说出来,虽说现在沈离央对她的态度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但过多的猜测到别人的想法,还是容易引人猜忌。
“我又不是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字?”
“随便猜猜就是。”
“难道是'宜'字?”
“不是。此字不偏不倚,太过中庸了。”
“或者兴字?”
顾流觞又胡乱的猜了几个,才说:“我知道了,许是永字吧?将军是永城人,又是在那里起兵,这个字对你的意义必定非同寻常。”
“永字不错,只是太大了,我义兄用得,我用却不怎么合适。”
顾流觞望了望窗外,窗边树上长出几片新叶,显得生机勃勃。她想了想,故作灵机一动的样子,“既然如此,莫非是叶字?叶城是将军攻下的第一座城池,也是极有意义的。”
“正是。”沈离央点头,“可是挑此字也不是全为了纪念,我是想借此劝谏义兄,人不能忘本。”
顾流觞含笑道:“将军此心,想必安乐王会明白的。”
过了不久,晋封的诏书就下来了。
安乐王崔广胜自封为天授至尊安乐王,简称天王。
天王感念诸将长年征战在外,忠心耿耿,战功赫赫,遂加封将军葛天辉为威王,萧凌云为宣王,柳开阳为煦王,沈离央为叶王,其余有功之人也皆有封赏。
天王又有口谕,称如今天下未定,不可过分铺张,授封之事从简而行为宜。
☆、挂帅
元德三十一年夏,威王葛天辉发兵攻打肃城,久攻不下。朝廷急调平叛副元帅安瑞率军前往增援。
两军狭路相逢,葛天辉反而吃了几场败仗,只得退回原本驻扎的炎城。
崔广胜接到战报之后,大怒,当即下令由叶王沈离央发兵前去支援。
顾流觞进门时,沈离央正托着下巴,一脸愁容。
“将军可是为了攻打肃城之事而烦心?”
“你来了。”沈离央忙招呼她过来,“来的正好,帮我参谋参谋,去肃城该带上哪些人比较好。”
“这些事,不是一直都是锦参军筹划的吗?”顾流觞虽是如此说着,但还是拿过名册,仔细看着。
“你说锦绣?后勤军需之事她还在行,这行军打仗之事,却确确是不行了。”沈离央揉了揉额头,很是苦恼的样子,“那平叛副元帅安瑞是只老狐狸,手下又偏偏有一名虎将。
”可是那个名叫黎恒的?”
“军师也知道他?”
黎恒本是京中御林军副统领,只不过因为犯了事,才会被贬到安瑞手下做事。当初顾长青也曾多次提过此人,语气间满是赞赏。只是这些原由自然不能道出。
顾流觞想了想,随口诌道:“他与威王一战,已经名声大噪,我如何不知?”
沈离央没有怀疑,只说:“这个倒是。不过二哥天生神力,竟轻易败下阵来,我总觉得有什么蹊跷。”
“天王特地下令,应该也是这种考虑。”顾流觞用笔在名册上面圈了几个名字,“我看这几个人可用。”
沈离央凑过来看了,叹道:“军师果然与我心有灵犀,只是这主帅,让谁去好呢?”她想了想,故意意味深长的一笑,“我看,不如就由军师挂帅好了。”
“我?”顾流觞一愣,看她的表情虽然轻松,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便也点了头,说:“我听说这个黎恒生性自负,狂傲自大,若是名义上由我挂帅,他必定会疏于防范。”
当年黎恒被降职的罪名,可不就是目中无人,藐视皇亲。
“那我可得为你安排一个得力的副将了。”看到一个名字时,沈离央不由自主的顿了顿。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她将那名字念了出来:“吴朔,你觉得怎样?”
顾流觞却以为她主动提起,一定是心无隔阂了,便附和道:“不错。”
沈离央的脸上也看不出表情,将名册合上,淡淡说:“那就这么定了。”
到了出征那天,顾流觞左顾右看,也没能发现沈离央的身影,心里不禁奇怪:难道她不单单不打算去,竟是连出征前的誓师大会都不打算来了?
眼见吉时已到,沈离央还不见人,只有一个她的随侍急匆匆的赶来,说:“将军交代,她因急事出去了,若是赶不回来,一切事务就由军师代为主持。”
就算她不交代这些话,顾流觞身为本次主帅,也是责无旁贷。虽然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实在是手心出汗脚底发软,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准备上去一早搭建好的高台上主持。
吴朔此次是她的副将,在旁面带关切道:“军师你如果对这些流程还不太熟悉的话,可以由末将代劳。”
“我自己可以的,多谢吴校尉好意。”
顾流觞缓步走上高台,她虽然的确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但名门世家的底蕴再加上无双的辩才,已经足够镇住底下这一帮军士了。
说了几句,别的问题倒没有,只不过喉咙干得如火在烧。
顾流觞站在上面,不由的想,她现下只是短短的一柱香时间,就已经如此难受,可是这些事情对于沈离央来说,却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第一次戴盔披甲,登上这高台号令三军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是如自己般从容淡定,抑或还是会有一些紧张?
胡思乱想间,总算把话都说完了。顾流觞走下了台,一旁的吴朔早已拿了一个水袋递上来,“渴坏了吧,快喝点水润润嗓子。”
顾流觞不动声色的避让,低头说:“谢谢,我自己有带水。”
吴朔讪讪的缩回手,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顾流觞自然不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可是她发觉自己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殷勤——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吧。
誓师完毕,整装待发。
进军的号令被吹响。通身雪白的飞星已经被牵着等候在队伍的中央,顾流觞走到近前,熟练的翻身上马。
她松松的拉着缰绳,不紧不慢的跟着队列行进。心里的奇怪还是有增无减,沈离央从来都是一个行事周全,百密而无一疏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出纰漏。就算她真有什么急事不能来,怎么连锦绣也不见人影。
顾流觞正思索着,忽然发现旁边有一道视线一直聚焦在自己的身上。她假装没有发现,可是那人却更加肆无忌惮,她不禁心生怒意,转头正要狠狠地瞪过去好好斥责一下那个不知死活的登徒浪子,却在下一秒就愣在了当场。
“……怎么是你?”
眼前的这个穿着普通轻骑兵服装,还一直微笑的注视着自己的人,不是消失了一整天的沈离央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