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一直在看着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焦急的寻找。
顾流觞只觉心里一股怒气实在是难以抑制,甚至还有一种委屈得落泪的冲动。她连忙忍住,装出一副气恼至极的样子,质问道:“你躲了这一天,难不成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哪有?”沈离央很无辜,“我以为就算不说,你也一定能猜到的。”
顾流觞气极反笑,“我又不是将军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
见她真的动气,沈离央也觉得自己似乎是过分了点,只得赔笑道:“刚才你不也主持得不错?比我强多了。”说完,顾流觞的神色稍缓,她却又好死不死的的补了一句:“还有人问前问后,端茶倒水。”
顾流觞冷笑一声,“我却不知道原来将军对我的私事也这般上心,莫不是在等着谁好意替我去主持大典,然后再好治他一个越职之罪?”
“……你!”沈离央的脸色也是一变,“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那样的人?”
顾流觞不退不让,直视她的眼睛,“难道你不是?”
“好,好,好。”沈离央一连说了三个“好”,“别人的就是好意,我的就是别有居心,早知如此,我倒是费的什么心!”
沈离央故意不露面,其实也有着深层的考虑。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她已经若有若无的感觉到顾流觞的身份可能是个问题,所以尽可能的想让她独自立些战功,树起威信,将来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可以将功抵过。
两人自从相识以来,就没对彼此说过这样的重话,又偏偏都是不肯先低头的性子,结果竟是从留城到炎城近十天的路途,除了必须的公事以外,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事后沈离央是有过主动认错的心思,奈何这一路上看着吴朔鞍前马后的献着殷勤,心中实在是不悦,也就索性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而顾流觞看到沈离央冷淡的态度,就更加不可能再去说什么。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气沈离央,再面对吴朔的殷勤和讨好时,她也一反常态的没有拒绝,而是微笑着接受了。
在这样的僵持中,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以调和。
就在这八月盛夏,暴雨来临前沉闷的气氛中,大军总算是抵达了炎城。
☆、挡酒
炎城,顾名思义,非常高温炎热。
由于地势和日照的关系,这里一年四季气温都要比别的地方高。虽然这样的高温有利于一些作物的生长,但的确不太适合人的居住,尤其不适合大批驻军。
而反观此番要攻打的肃城,气候则要凉爽怡人得多。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就可以把炎城作为后备粮仓,对于义军的作战有很大的裨益。
到城门外时,出城迎接的义军队列最前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男子,虽然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顾流觞心想,那八成就是威王葛天辉了。
果然,那男子拍马上前,朗声道:“吾乃葛天辉,还未见过此次友军主帅,不知是哪位朋友?”
顾流觞也出列,先是自报家门,然后又介绍了此次出征的副将、先锋官等一干人等。
葛天辉听说是由她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来挂帅,心中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自然明白在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顾流觞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毫不介意的说:“葛将军是在想我太过娇弱,恐怕无法领兵与那黎恒对阵,是么?”
葛天辉尴尬的笑了笑,“黎恒骁勇善战,在武力方面顾帅和他相比起来,的确是弱了一些。”
顾流觞微微一笑,说道:“战国初,孙膑以残弱之身为齐国效力,数次大败魏兵,最终射杀大将庞涓于树下。三国时,东吴陆逊初出茅庐,尚是一名弱书生,然而却能领兵击败强极一时的关云长。中唐郭子仪,以老弱之身领数十骑,大退吐蕃、回纥强敌三十万。且问,孰又为强,孰又为弱呢?”
葛天辉是出了名的心直口拙,自然无言以对,只“哈哈”一笑,拿出腰间的水袋,仰头一饮而尽。“是我失礼,该罚,该罚!”
原来别人的水袋里装的是水,他的里面装的全是烈酒。
随行军士多半没见过葛天辉,这下纷纷感叹威王果然是嗜酒如命,竟然在城门口就喝起来了。顾流觞却是想,此人虽然好饮,却也能屈能伸,不拘小节,的确是个人物。
安排好大军在城外驻扎后,顾流觞率一小队亲卫入了城。
“听说葛将军已经备下了酒宴……”吴朔欲言又止,“军师你不能喝酒,一定要先跟他说了。”
“我晓得。”顾流觞没见识过葛天辉劝酒的功力,倒是觉得没什么,难道说了不喝,他还能动手灌不成?
一行人稍作修整之后,就被请到了将军府中。
席上满是好菜自不必讲,只是更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地上成堆未开封的酒坛。
葛天辉坐在主座上,见他们来了,站起来笑说:“快坐快坐,今日我把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了,咱们要好好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他开了一坛酒,先倒出了两碗,一碗捧给顾流觞。“比起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酒,我还是最爱这烧刀子!今日早些时候是我失礼,顾军师大人有大量,若不计较,便与我干了这碗酒便是。”
这话说得仿佛不喝就是看不起他了,令顾流觞预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倒是不知如何开口,这碗烫手的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吴朔上前一步,向葛天辉拱了拱手:“军师不胜酒力,能否由末将代饮?”
“我在和你们的主帅说话,你插什么嘴?”葛天辉面色不善,“小小一碗酒都三推四拒的,就那么看不起我葛某?”
顾流觞无奈的想,照他这酒桌上见真情的逻辑,自己不喝这碗酒,恐怕是别想走出这炎城了。
她伸出手,正要接过那碗酒,却有一双白净的手从她的身后探出,越过她接住了那只碗。
“我来喝,总行了吧?”
葛天辉见状,正要发作,却又觉得那声音怎么那么耳熟,他抬眼望过去,瞬间就惊呆了。
“妹妹你不是突发急症,在留城修养么?怎么还是来了。”
“我若不来,怎么能看到你是怎么欺负我的人的?”
沈离央的这句话说得实在有些暧昧,再加上她还保持着半靠在顾流觞后背,一手前倾拿碗的姿势,说话间的热气轻轻的撒在顾流觞的耳畔,令顾流觞莫名的耳根发热,感觉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哪有……”葛天辉本就是为了劝酒装出来的一副厉色,此时见了熟人,马上又变得和气起来。
沈离央把碗扔了回去,轻描淡写的说:“一上来就是烧刀子,二哥你是吓唬谁呢……还是说大哥才说了你没几天,你就又变本加厉了?”
葛天辉连忙让人把酒换了,赔笑道:“那酒都是手下的人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哥啊。”
经了这一出闹剧,众人这才总算各自入了席。
沈离央虽然还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装扮,但她就算只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比起威风八面的葛天辉也毫不多让。
葛天辉的规矩是不管什么事,都必须一边喝酒一边说,这点沈离央是知道的,所以也只得陪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
酒过三巡,沈离央才开口问:“说起来,二哥你到底是怎么会输给那个黎恒的?要是说你真打不过他,我可是第一个不信的。”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我也不信。就凭他小小一个黎恒,怎么能与咱们的威王相抗衡?”
葛天辉素来难逢敌手,想起那一场败仗,心里也是窝火得很。“我和那小子在两军之前交手,他娘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到一半我的头就开始痛,好像有很多人在骂我一样。我心里又气又急,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如此说来,倒是怪事一桩。”沈离央和顾流觞对视一眼,都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
葛天辉喝了一大口酒,懊恼的说:“最可气的还是之前答应了和他单挑,打不过就退兵,现在要是再去,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这事二哥就不必费心了,交给我们军师来办。”
葛天辉惑然问:“那你呢?”
沈离央挑眉,“我?我就是来陪二哥喝酒的啊。”
喝到最后,桌上喝得只剩葛天辉和沈离央二人,还有一个没喝酒的顾流觞,其余人都东倒西歪的被搀扶回去歇息了。
“再来!”
“来就来,怕你不成!”
顾流觞扶额看着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却还打算再战三百回合的这两人,终于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沈离央的袖子,“你不能再喝了。”
沈离央回头,因为醉酒而反应迟钝的愣了一下,又转了回去,嘴里嘟囔着:“不行,我还差他两碗,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说罢,还拿起了酒坛,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碗。
顾流觞挽起袖子,将她手里的碗劈头夺下来,自己仰头一饮而尽。又再满上,直接喝得一滴不剩的倒扣在桌面上。
她从容的把唇边残留的酒液一擦,面不改色:“够了吗?”
两个酒鬼看得目瞪口呆,忙不迭的点头,说:“够了,够了。”
“够了就回去吧。”
一旁早有两个随侍走过来想要搀扶沈离央,沈离央躲了一下,却是转身过来,可怜巴巴的看着顾流觞。
顾流觞本来心里还有气,被那小狗一样的眼神看得一阵不忍,挥退了侍者,“我来吧。”
上一次她喝得这样烂醉如泥,也是她独自这样一步步把她搀回房的。现在想起来,倒真是有些唏嘘。
不过好在这次某位将军还是清醒了一点,至少能分得清自己眼前站着的是谁了。
“军师……”
“作甚?”
“你不生我的气了?”
“怎么可能?我的喉咙到现在还疼着呢。”这倒是真的,自那天主持誓师大会以后,她的咽喉就一直感觉不适,时不时的还会咳嗽。
醉鬼把这句话消化了半天,顾流觞满以为她在酝酿什么安慰的话,事实却证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怎么……怎么会还不好?吴校尉不是给你炖了好多什么川贝冰糖雪梨……”
顾流觞简直气结,原来她就是这么心安理得的觉得自己会把那些吴朔亲手做的汤药喝下去?
正克制着直接把人丢到地上的冲动,顾流觞又听见那人在咕哝着什么。
“军师……”
“你又作甚?”
“你怎么忽然……那么能喝了?”
“不是有人说什么,取名流觞,若不擅饮,岂不可惜?”话一出口,顾流觞就吓了一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她哪怕是这样一句随口一说的话,都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幸好某人此时醉得厉害,既听不出话意,也看不到她霎时飞起红云的脸色。
☆、离间
第二天,两人便自然而然的和好如初了。
沈离央也一起到炎城来的消息还是只有几个人知道,她这次是打算全权放给顾流觞去处理。
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有二:一者,沈离央对顾流觞的能力有信心,在以智取胜这一方面,自觉自己是不如她的。二者,就算出了什么纰漏,还有炎城作为后盾,左右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