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水花四溅,这动静将那边的人都惊动了,有丫鬟哭喊道:“有人落水啦!”
刘宝金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也是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拉,却为时已晚,只拉到了一截轻飘飘的衣袖。
以他的身份,在天王府里染指一个下人算不得什么事,可是要是众目睽睽之下弄出人命来,那崔广胜一定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想清了这层利害关系,刘宝金就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是刚才他把顾流觞往这条死路上堵,这下自己也来不及出去,就被一群掌灯的侍卫拦在了路中央。
那边崔广胜和刘桂香一群人等听到声响,也正往这边走来。
与此同时,一个玄色身影在人群中一晃而过,竟是直接跳入了冰冷的池子里。
崔广胜最先反应过来,焦急的对侍卫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帮叶王救人!”
侍卫们这才意识到刚才跳下池里的那个是沈离央,知道事态严重,纷纷入池帮忙打捞了起来。
崔广胜看着站在中间的刘宝金,知道这事跟他脱不了关系,板着脸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刘宝金这下酒也醒了,满头冷汗,“我只是想和她玩玩,没想到她这么不禁逗。”他看见自己的姐姐也是满脸愁容,小声咕哝了一句:“再说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刘桂香咬牙把他拉到一边,恨声道:“你这下可是捅了大篓子了。”
沈离央和众侍卫在池子里捞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顾流觞的身影。
她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冰冷刺骨的池水浸透,头发上粘了片叶子,还有水珠不断的滑落,看起来狼狈异常,可是心却比身更冷。
“你先上来,让他们去找吧,天这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好?”崔广胜也是急得来回踱步,早让人拿了件大衣和暖手的炭炉来,还沏了杯滚烫的姜茶在池边等着。
“不行,她不会水,我必须得找到她。”沈离央冷冷的扫了岸上的刘宝金一眼,“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又调派了一些人手过来,把池里照得灯火通明,一寸一寸的翻。侍卫们几曾见过一贯温文尔雅的沈离央这样双目通红,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更加不敢怠慢的找了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忽然东边的岸上传来一阵呼喊,沈离央一听,连忙赶过去。
只见顾流觞浑身湿透的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得毫无生机,若不是那还在微微抖动的睫毛,几乎要让人以为这个美丽的姑娘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沈离央既心焦又心疼,也顾不上避嫌,伏低下去在她唇边渡气,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回到了正常的频率,才稍稍放下心来,将她交给了等候在一旁的侍女。
侍女们忙不迭的拿了毛巾来,又是烘干又是焙火的,只怕再生出什么差池。
沈离央横眉怒目,满身杀气的朝一边瑟缩在刘桂香身后的刘宝金走去。
谁都看得出她要对刘宝金发难,可连崔广胜都只是默默看着,又有谁敢上去拦?
“姐姐救……”刘宝金吓得不行,哪还有一点方才的骄横之气。照沈离央的性子,不怒则已,真要发作起来,自己有十个脑袋都不够她砍的。
他求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离央单手抓住衣领拎了起来,走到池边狠狠的扔了下去。
刘宝金的水性也不好,在池里艰难的扑腾着,溅起大片的水花,看起来很是滑稽可笑。
虽然观望的人很多,但却仍然没有人下去施救,一则怕惹沈离央不快,二则是因为这府里的人平日里没少受这姐弟俩的气,暗自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又怎会在意那刘宝金的死活?
刘桂香看到自己的弟弟被扔下了水,又急又恨,也只能拉着崔广胜的手哀求道:“我只有宝金这一个弟弟,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要怎么向父亲交待?看在你我多年的夫妻情分,还是饶他一命吧!”
崔广胜本也觉得小惩大诫就好,刘宝金到底是他的小舅子,哪能真的看着他被活活淹死。当下便顺势摆摆手,道:“你们几个,先把人救起来再说。”
刘宝金被救上来时也是浑身湿透,冻得脸色青紫瑟瑟发抖。他自崔广胜发迹以后,一直是横行霸道,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头扎进刘桂香的怀里大哭起来。
刘桂香平时最偏袒这个幼弟,但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崔广胜亲手端了杯热烫的姜茶走到沈离央旁边,“先喝口茶暖暖,也顺顺气。宝金他那也是无心之失,你就宽宏大量,原谅他一回吧。”
沈离央本已接了茶,闻言却冷笑道:“无心之失?大哥你当真相信他这是无心之失?”
她本就盛怒难消,听了崔广胜的话,更觉心寒。这话明着听是劝慰,其实每一字都是要息事宁人,让她放过刘宝金的意思。
“我上回住在骧城的日子不长,可是对这位刘都尉精彩纷呈的事迹,也是听闻了不少。什么当街强抢民女,打砸酒馆,侵占良田,强征重税,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难道大哥你都没有听说过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如果说听说过,那就坐实了偏袒纵容之名。如果说没听说过,那便是昏庸无能,受人蒙蔽。怎么答都不讨好。
崔广胜铁青着脸,心里也是凉飕飕的不好受。二十年来沈离央对他从来是言听计从,敬爱有加,没想到现在却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要逼得他当众下不了台。
☆、疑云
崔广胜沉默良久,忽然脸色阴沉的转身向刘桂香道:“平日里我怎么跟你说的?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收敛?我本以为宝金只是顽劣了一些,要不是出了今天这档事,我还不知道原来他的秉性已经这样坏了!”
刘桂香还要争辩,就听他怒道:“来人,拿军棍来!”
刘桂香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连忙拖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道:“管教不严是我的错,我回去一定好好责罚他,你就饶他一回吧。宝金身子本来就虚,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打?”
崔广胜挥手甩开她,冷冷道:“妇人之仁!这便都是你惯出来的。要好好给他长个记性,别成日胡作非为,在外败坏我安乐军的名声。”
不一会儿,军棍取来,刘宝金还不知道大难临头,悠闲的趴在长凳上,以为最多只是做做样子。
侍卫拿着军棍象征性的打了几下,崔广胜看见,将眉一拧,几步走过去把军棍夺过,自己重重的打了起来。
这可是下了十成十的力道,每打一下,刘宝金就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哭嚎,最后嚎的实在没力气了,趴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
那袍子上已经遍染了深紫色的血渍,不用看也知道那臀上肯定已经惨不忍睹,没一块好肉了。
刘桂香在一旁被几个丫鬟拉着,已是哭得泪如雨下,扑过去抱着崔广胜的腿,求道:“别打了,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见崔广胜不为所动,她又扑到刘宝金的身上,“你要打他,就连我一起打死吧。”
她说的其实也没错,方才结结实实的打了差不多有五十棍,这样再打下去,哪里还有活路?
崔广胜也打得累了,将棍子往地上一扔,淡淡道:“带下去,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不得出府半步。”
那刘桂香忙不迭的让人去扶刘宝金,可是那伤势实在是太重,一碰到他就哭天抢地的喊疼,最后只好让人连着凳子一起抬下去了。
自始至终沈离央只是冷眼看着,即便知道这样可能会使自己与刘氏姐弟结下仇怨,也未曾去阻拦。她之前百般忍让,只是顾忌着崔广胜的面子不愿生事,可是这绝不代表她是个怕事的人。别人都欺侮到头上来了,不加倍奉还怎么说得过去?
崔广胜用布擦了擦手,却主动走到了沈离央的身侧。“怎么,还不解气?还是说,在生大哥的气?”
沈离央冷哼一声,“末将岂敢生天王的气?”
“还说不是?”崔广胜不由失笑,又有些无奈的说:“在关于你大嫂的事情上,我其实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这你也是知道的。”
当初义军初期招兵买马所用的银子,大半是来自刘父的资助,更何况当初崔广胜娶刘桂香时一穷二白,也就和入赘没什么两样。可是刘家人非但没有看轻他,更是鞍前马后侍奉左右。如果他现在不念旧情,又要拿什么去堵那悠悠众口?
“然而一再的姑息,又与养恶何异?大哥你就是顾忌太多了。”
“呵呵,我这不是想着难得团聚过个中秋,不想扫了兴。”
说话间,刚才就已经醒转过来让人带去换了身干净衣裳的顾流觞也回来了。
她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头发也梳得齐齐整整,只是看起来不知怎的有些魂不守舍。
沈离央心里咯噔一下,忙拉着她的手问:“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让大夫瞧瞧好吗?”
顾流觞摇头,勉强的笑笑,说:“我没事,只是回想起来有些害怕。”
“都是我不好,应当把你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才是。”沈离央自责的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沉着脸问:“你实话告诉我,该不是……该不是……”
顾流觞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被这支支吾吾的倒是闹了个红脸。“想什么呢?他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
沈离央咬牙切齿:“他要是敢,我非杀了他不可。”
“好好的又说这些。”崔广胜微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和顾姑娘多亲近些也好,只是也该学学人家的淡定,动不动就急红了眼,哪还有点将军的样子?”
沈离央被他摸着头,倒是乖顺得很,也收了气焰。
顾流觞装作无意的看了崔广胜一眼,只觉那春风和煦的笑容中,似乎藏着什么看不懂的东西。
经了这事,她越发觉得这个出身阡陌白手起家的天王实在是不简单。他当着众人的面痛打了刘宝金一顿,既撇清了自己的护短之名,又体现了对沈离央的器重,借之收买人心,可谓是一箭双雕。
最厉害的是,片刻前还猩红狠辣着一张脸,现在又像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的聊起了家常。
顾流觞低头细想,脑中忽然有一道惊雷闪过。
所有人都以为她刚才是自己漂到岸边的,可她清楚的记得并不是。她在众人掌灯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救起了,只不过被点了昏穴,所以才一直昏睡到后来。
救她的那人戴着面罩看不清面容,可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直到刚才,她才猛然想起,那人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颗很大的朱红色肉痣。在相同的位置,那样的肉痣,她只见过一次……
只是,京中太尉府上的家臣,又怎会出现在天王府中?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夜也很深了。顾流觞借口乏了,想先回去歇息。
沈离央不疑有他,便向崔广胜告辞,两人一起回到了别院。
等到进了房间关上门,顾流觞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那偌大的天王府在黑夜中像一个巨大的泥潭,底下隐藏着无数可怕的看不见的黑手,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怎么了,脸色还是这么难看。”沈离央双手捧着她的脸,“我让厨房煎了碗姜汤,等会你喝了去去寒气。”她又有些自责的说:“好好一个中秋夜,就被搅成了惊魂夜。”
顾流觞轻轻点头。
说起来,刘宝金虽然可恶,可是倒也没有真的对她怎样。所以这个惊魂夜,最郁闷的恐怕还要数刘氏姐弟了。
“你方才是不是做得也太过了?平白无故的和刘家结仇,实在是没有好处。”
“什么叫平白无故?你都差点丢了性命你知道吗?”沈离央也知道她的顾虑,“我还真不怕和他们撕破脸,左右不过是个外戚,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