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显的软肋,让她所有愤怒都变成虚张声势。
付子祺既学不会樊如的举重若轻,又学不会顾然的玩世不恭。她只能小心揣摩着樊如的意思,亦步亦趋。
樊如走过来,付子祺半推半就,把手机还给她。樊如轻描淡写地回了几句,不见了,钥匙你看着办吧。
樊如叫人把酒拿上来,好言好语给付子祺倒了酒,付子祺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到这时候,付子祺心里明白,自己不是那块料。
到九月份开学了,付子祺搬回学校,也不太去樊如的酒吧。樊如越发忙了。至于同顾然,似乎断干净了。没过几天就听闻顾然已经和某企业家千金出双入对的消息。据樊如的说法,付子祺隐约猜到顾然当面把私下配的钥匙还给了樊如。
付子祺心里觉得顾然人太垃圾,回想因为樊如而同他产生的交情,印象随着一次次见面越来越差,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他的,付子祺一点都不愿想。
在准备材料的过程中,出了件大事。有天夜里老爷子解手的时候,突然发病。晚上宅子里只有赵夫人。等到赵宇平赶过去把老爷子送到医院,医生说差一点来不及了。
付子祺自己回了趟家乡,也遇到棘手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但愿能弭补你决别那段
樊如起初没当回事,筹办这样那样的事情,樊如在为自己上位积累资本,一连几天顾不上跟付子祺联系。付子祺也很反常地毫无声息了。
樊如以为付子祺也忙着申请。到后来,给付子祺电话,付子祺倒是接了,听起来有些累的样子,嗓音有些哑,回答很木然的,说没发生什么。叫她过来的时候,犹犹豫豫,然后拒绝了。
然而当晚付子祺还是把樊如约出去。付子祺穿了身很宽大的衣服,鸭舌帽放在一边,化了妆,跟衣着很不搭地打了腮红,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
一包烟在桌子上空了大半,烟灰缸是新换的,但付子祺坐了一下,没等樊如叫的东西上来,很快地敲出烟点着。
樊如关切地问了问,付子祺只是不想说。樊如觉得有点生气,也不想勉强。
两个人只是喝了点茶。付子祺连着抽烟。樊如都觉得烟气弥漫了。
“你们小区的安全怎么样?”
“很好啊,没听说哪家出过事儿。”樊如有点诧异。
“不是指这个。”付子祺把烟灰磕进烟灰缸,在烟灰缸里浇了半杯茶,“我看你们小区挺多摄像头的,谁能调?”
樊如沉默了,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但樊如敢叫付子祺进去,就是有把握的。樊如想不出会有什么问题。
“住这里的都不是平常人,视频不是别人想调就能调的。”
付子祺沉默了。早该知道,问也是白问。不必说小区的视频了,最关键的,樊如家里的摄像头,一般人怎么可能拿到。看样子,被盯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收到那封电邮时,付子祺吓坏了。有付子祺送酒醉的樊如回家的第一次的视频截图,那晚付子祺戴着套头衫的帽子,付子祺想不出还有谁能认出她。之后的,有一张付子祺在客厅里抱着樊如接吻的截图,就是不久之前,两个人的脸几乎清晰可见。
“怎么了?子祺?”樊如被付子祺的神经质感染了,紧张起来,“如果有什么事,关于我的,交给我处理。”
樊如说起闭路电视有十足的把握,越发让付子祺感到事态的严重。樊如是很安心地叫她去她家里约会的。这件事如果樊如可以处理,压根就不该发生。
付子祺抬起头看樊如,觉得自己该说什么,但樊如那样聪明,恐怕再多说便不能如自己希望地那样平静地离开樊如。
付子祺便扬起嘴角微微笑了。
付子祺从家乡回来,去见了一次赵宇平。赵宇平显然也很惊讶付子祺在老爷子发病之后突然一声不响跑回家,回来以后又第一个跑来找自己。
赵宇平很明白赵衍为什么不乐意付子祺跟自己亲近,如果不出错,自己是可以接掌公司事务的,但仅此而已,赵衍并不希望自己和付子祺联合起来,付子祺将单独继承赵衍的一部分资产。
付子祺看起来脸色很差,赵宇平问她申请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付子祺目光里带着一份陌生的嘲弄。很快赵宇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付子祺提起一些陈年旧事,赵宇平虽然不曾听说过,但牵涉到细节的一些数据非常精准,立刻相信必定确有其事。
赵宇平听着,冷汗逐渐下来。即便已将超过法律追诉期的限制,透出去些风声,当年相关的人现今都位高权重。赵宇平自忖即便小心应付,股价也难免要受到重创,资本最惯常见风使舵。
赵宇平只能冷着脸说,“你知道的这些事,不该告诉我。”
付子祺看着赵宇平的反应,马上明白过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付子祺心里很清楚,同樊如的照片一旦如邮件所说公布开,对樊如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衡量男人和女人,总是用不同的尺度。何况樊如不是人家的正室。而自己甚至不是个男人。
但这些照片,并不是冲着樊如来的。却是冲着自己,冲着母亲留下的那堆故纸,本该随母亲一同埋葬的陈年旧事。
付子祺回家从犄角旮旯里翻出那本账目,账上是有加密的,但母亲用的加密,付子祺还小的时候已经搞得很清楚。账本身付子祺并不怎么看得懂,条目倒是一清二楚的白纸黑字,人名也是对的上的。
付子祺当时就把账烧了。
心里还怀着一份侥幸,直到看到赵宇平的反应。原本以为烧掉账目就万事大吉,细细思考,却分明感觉到对方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强大。
到这个地步,付子祺很清楚自己没了退路。一边是一味宠爱着自己的父亲,一边是没办法丢下不管的樊如。付子祺只如巨网下的鸟雀,连对手是谁都无从知晓。
付子祺去医院看赵衍,赵衍经历了又一次的手术,即将面对漫长的恢复期。
付子祺望着吊瓶里隔一段时间扎个猛子的气泡。赵衍苍老的手背上,针眼密布。皮肤有些皱起,扎得青了一片。
赵夫人见付子祺在里面,转身就走了。付子祺像未知觉一样,把头埋在赵衍手边的床单上,到处都是浸泡在药里的死亡的气息。
付子祺忽然想明白什么。怀疑地,震惊地,站起身快步走出去。
新闻到底没见报。付子祺在通宵自习室里铺开报纸,没有看到只言片语。
电话却要被打爆了。
付子祺静静地坐着,声控灯灭了,付子祺被甩在黑暗里。只有长长连起的课桌上,连振动都嘎掉的手机屏幕,不知疲倦地亮着光芒。
付子祺觉得自己的身世,可悲可笑的孽缘,在因缘巧合里,结成一张巨网。不能归结为谁犯了错,每一个人都在犯错。而她,在特定时间地点,将这些错误拼接起来,她好像比别人更有能力看清似的,做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她不知道当年母亲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件事暂时按下去的。即便避走他乡,凭那些人的神通广大也足可以找上门来。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只能解释成是自己错误地闯入这个母亲当年一心逃离的纷乱场,才揭开这些尘封往事。能做的,只有像母亲当年一样,同这些上等人的世界划清界限。
付子祺悄声走上讲台,在黑暗里,握紧粉笔,一笔一划同自己说,“再见”。
樊如听到得不算晚。当地有名的晚报接到爆料,地产大亨赵衍失而复还的明珠经查与赵衍并无血缘关系。报纸是被赵家紧急动用手段压下去了,但见证付子祺认亲的,已经几乎无人不晓了。
樊如直觉跟自己有关系,自从上次见过付子祺,眼皮直跳。然而自己周围,事件发生前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有。樊如一遍遍拨电话,短信也发过了。付子祺打定主意不理会。
樊如把模型的灯开了关,关了开,想起付子祺的种种,她的目光那样清,又是半点掩饰不了情绪的,却藏着弥天大谎。樊如又急又怒,抱起模型掼在地上。
精致的玩意,材料却不怎样结实,大约是为了方便塑形。
一地碎片。
赵宅乱成锅粥。赵宇平在旁边冷眼旁观,赵夫人气得厉害,一直捂着心口长吁短叹。但她下结语时却是铁石心肠,
“这种丑事搞得人尽皆知,赵家要是不闻不问,倒好像是我们心里藏着鬼。赵家要起诉她,这一年花在她身上的也不少了,告她诈骗。”
赵宇平知道凭空冒出的亲子鉴定同付子祺见自己说的事情脱不了干系,甚至也许是,付子祺为了显示自己同赵家毫无关系也不可能知道赵家的秘辛,而亲自导演了这场闹剧。其实一早赵家上下就都知道付子祺不大可能是老头子的亲生骨肉。赵衍认她时,下了功夫调查,不也什么都没有验吗?但付子祺提到的隐秘太过重大,他只能当做自己从未知晓,“这样恐怕不太好吧,叔叔那边问起来怎么办。”
“她要出国,你叔叔病了,找她她不在身边。要是问,就说人已经在国外了。”
这又是份苦差。但老爷子已经不怎么清醒了。赵宇平点了头,下面的人就立马开始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但现实往往比命运残酷
付子祺带着铐子站在略显空旷的法庭里,房间吊顶大概有四米高,声音都带着共振,装修庄重简洁,透露出威严。
没什么人旁听,赵家也没来人,完全委托律师。
付子祺这边的律师是委派的,她对指控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之前赵衍给过付子祺舅舅舅妈一笔“补偿金”,但付子祺从家乡回来以后,出了事情,他们马上断绝联系。一开始也有走调解的流程,然而赵家开口的金额太大了。
三年。付子祺微微一笑。如果把赔偿金变成这三年的薪水,作为建筑学院的本科应届生,她实在是赚到了。
初进监狱的时候,那些人还是阴魂不散。付子祺以为赵家跟自己恩断义绝到这幅样子已经可以了,偏偏有神通广大的人托同一监室的传了话,说知道付子祺回过家了,应该是照着电邮的意思检查过母亲的遗物了。倘若手里有赵衍当年经济犯罪的证据,不妨拿出来。
付子祺很确定了,他们至少不是冲着樊如。心里嘲笑,自己把路走得这么绝,手里连一步像样的棋都没有。
监狱里看管够严格了。就这样,也总有视线不及的角落。付子祺觉得自己是一脚踏进了深渊,万劫不复。
没有人来看过。付子祺好像被遗落在时间的缝隙里。时间变得太长了。曾经想要把一天掰成几天的时候,简直像上辈子。付子祺觉得自己见够了。又是怎么样的幸运,能让一辈子,过成几辈子的天上地下。
换成随便一个稍有能力的人都可以保外就医了。付子祺很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有出去的一天。
在眼前只剩黑暗时,嘴里充满血腥时,整个世界不停息地天旋地转时,付子祺认真回想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如果说要恨谁,恨自己的母亲把这些罪状记录在案却又一逃了之,恨那个被叫做父亲的人莫名的感情泛滥,恨樊如的欲拒还迎,恨自己的轻率盲目,恨赵家的落井下石。恨做这个局的人,好像上帝之手,轻易碾压自己的人生。
回忆变成绝望。
在付子祺连续昏厥后不久,情况逐渐好起来,不知为何,付子祺被调换了监室。因为身体的原因,又被安排做轻一点的工作。
下一年的秋天,付子祺意想不到有人来看她。在探视名单里,她只写了一个名字,是已经不在了的母亲。
袁茗坐在探视室里,看了看左右,推了一下眼镜,又赶紧低下头。像银行的窗口,这一边连着几个位子都坐满了,那一边是用砖墙隔断的。
玻璃对面,付子祺穿着号衣从铁栏杆里转进来的时候,袁茗鼻子一酸。
袁茗把买的东西递给执勤的管教,犹豫着说,
“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本来就算我想,也不太懂得怎么来。正巧遇到个贵人,打了招呼,让我进来的。”
袁茗穿着衬衣,打扮得比之前成熟了,但架着粗框眼镜,脸上还是一副学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