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祺的震撼不比袁茗小,在这时候,付子祺本以为自己受尽委屈该很渴望有人来了。但当真见到袁茗,被她用打量的目光上下一扫,付子祺立马发现自己的过去已经土崩瓦解,自愿承担的一切对其他人而言何其荒谬。
如果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呢?付子祺毫不怀疑仅剩的一点自尊将荡然无存。
“贵人?呵。”
其他犯人亲友相见都格外珍惜探视时间。或者家长里短,或者监狱里减刑的奖惩,讲起来都比较自然。
到了袁茗,只能一遍遍小心地看着付子祺,沉默太过刺眼了。付子祺微微含着肩膀,双手在管教要求下不自然地搭在台子边沿上,十指缩起。曾经青春飞扬的神气都不见了。
袁茗记得醉酒第二天的毕业典礼,原本约好借她穿学士服一起照相的,结果是托别人带话说临时有事。连抱歉都没来得及同她讲。
“子祺,之前,在学校那天晚上,对不起。你不会……”
付子祺温和地笑,“不会,你那天喝多了。”
袁茗从付子祺苍白的脸上捕捉到一抹熟悉的东西,就凭这个,袁茗打心底里不能相信付子祺是诈骗犯。
但付子祺的笑容稍纵即逝。飘忽的目光,立刻同袁茗拉开距离。接过袁茗带的东西。翻动时,铐子敲打着。
付子祺漂亮的手腕,应该是素净不着一物,灵活地运球,投篮得分的。
付子祺摸到一盒烟,抬头看袁茗,袁茗的眼睛里正布满过往的回忆。付子祺视若无睹地低下头,把烟盒塞到袋子里另一边。
走出监狱,郊野下等待着定点的巴士,迟迟不来。不知是自己满腔郁结,还是付子祺的境况太过惨烈。袁茗久久不能平息。
付子祺出来时夏天过了大半。非常不易地减刑三个月。
取回来时的物品,白T恤和牛仔裤都宽了。系上母亲留下的玉佩,摆弄了一下早已没电的手机,打开钱包,还有七张红钞。这就是全部家当。
袁茗去接她,说认识一个朋友,开酒吧,付子祺如果愿意可以去帮忙。既然不在淞都,而在袁茗读书工作的吴都,付子祺觉得总归是个落脚的地方。至于淞都,付子祺脑海中一闪而过黑暗里自己板书的“再见”两字,想自己当时还是太幼稚了。再也不会回去了。
袁茗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荒野的阳光下,很是闪眼。
付子祺触到那块表,心惊了一拍,但很快明白过来。表是留在赵宅的。所谓贵人,恐怕是赵宇平了。攥着表,掌心很快湿了。这块表价值太重,重得简直要让付子祺压弯了腰。
付子祺和袁茗到了吴都的火车站,就告别了。付子祺坚持自己找寻落脚处,再去袁茗介绍的酒吧。
“袁茗,谢谢你能拉我一把。”付子祺依旧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就到这儿吧。请你明白,我想和以前的……暂时留点距离。等我好起来,找你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同方街是最近比较火的酒吧街。
店址迁到湖边大半年,新招了一批服务生刚刚培训得差不多,网络上当红的摄影师来这边采风,紧跟着是主打城市·夜的杂志,蓝月这家同方街最年轻的店一炮打响。
“整栋两层小洋房被装潢成上世纪十里洋场东西混杂的复古风格,穿过门厅相传清末王府床榻旁纤纤玉立的罩红纱红木座灯,转过短廊豁然开朗,留声机放出老式唱片jazz的靡靡之音,透过琉璃穹顶的迷离灯光笼着中央长方吧台四周迷乱的人影,四面暗红描金花墙纸包裹不见日月的温柔。”
周五,过了十点,写字楼被憋了一天的人纷拥而至。场面最火爆。付子祺忙中偷闲,打量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右侧鬓角的短发上了发胶梳到耳后,左侧刘海却长得掩住眼睛。付子祺对着镜子里仍旧陌生的自己微笑。笑容好像刚从冰柜里取出来,带着寒气。
从化妆间出来转向大厅,路过灯光暗淡的木质扶梯,迎面一个黑衣提着箱子的女人疾步走来。长直发挽在耳后,在昏暗的酒吧内也戴着墨镜。没有化妆,脸很白,眉毛细且长,额角挂着汗。
付子祺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将将与她同高。错身的一刻,那女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掠过付子祺小西装胸口的襟牌,
“Ricky?”
声音带着戏谑,伸手将付子祺拦住。
那只手隔着西装贴在付子祺背上,轻轻巧巧将付子祺转了方向。
女人力气很大,付子祺一下子落进她怀里,贴着她胸口。大约是用了什么束缚的内衣,并没有柔软的触感。细高跟踏在石面上的声响,楼上有一行人下来。
墨镜里的画面,付子祺看起来和其他地方见到的调酒师没什么不同,妆很淡,没什么装饰,年轻,却一副看透红尘的冷漠表情。奇怪地起了男名,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女人偏过头在付子祺耳边,像说什么情话,轻声细语,
“能请你进包厢喝一杯吗?”
气息喷在付子祺耳边,女人已将箱子放在地上,先前提箱子的手探到付子祺胸口。付子祺一低头,有寒光从她指间闪动,付子祺瞪了一眼女人,随即妥协了似的收回目光,始终不发一言。女人有教养地将付子祺揽在一旁,等那群人下来,将付子祺半搂半推地带上二楼。
包厢里只开了角灯。那女人绅士地将付子祺扶到沙发上坐好,
“我没有恶意,Ricky,你可以叫我叶舟。”
付子祺靠在沙发里闭目喘息。叶舟对付子祺感到一丝兴趣,她始终很安静,身体反应看起来很柔弱,但也不似吓傻了,没多少畏惧的意思。
房间不大,叶舟将箱子贴墙摆在电视柜后面,打开电视,自动播放起吵闹的舞曲,忽然脱下自己身上的夹克,露出黑色紧身衣,两步跨过来,将付子祺按在沙发上。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吻在付子祺唇间。付子祺出自本能地微微挣扎,叶舟的手搭在付子祺腕上,力气很大,付子祺逆来顺受,很快放弃了。
起先是温柔的吸吮。叶舟摘下墨镜,轻轻拂开付子祺的发丝,目光含笑,带着请求的味道。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年轻,很干净,像学生。
浅淡而古怪的香气,混着柑橘和微苦的广藿香调,把付子祺埋进香软清甜的吻里。有软软的舌尖试图钻进唇间,付子祺眯起眼睛,偏了一下头,叶舟扫视付子祺的表情,停止冒进。心底里却越觉得奇怪,她并不自恋到认为付子祺看起来像被这个吻蛊惑,也不像完全被吓住了,却出奇地顺从,好像习惯了处在劣势。
这时候包厢门忽然洞开。厅廊玫红色的光线射入,门外的人喊了一个名字,叶舟全不理会,伴着道歉声,门又合住。
付子祺诧异的一瞬,叶舟趁机深吻,舌尖探入付子祺口中。付子祺的刘海完全滑下,两人直直对视。
叶舟感到付子祺有一瞬茫然,很快化成愤怒。
嘶气声,叶舟捂着腹部皱了眉,跪立起来。目光飘过付子祺深灰色长裤。付子祺自问没有使什么力气,坐起身,低头看,胯部沾湿了一小块,站着的话西装勉强可以遮挡住。付子祺还未开口,叶舟一只手指轻覆在付子祺唇间:
“弄脏了你的裤子,很抱歉。”
叶舟穿上夹克,从夹克内兜取出一张卡片,轻轻放进付子祺手里,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给这家洗衣店电话,报我的名字,可以上门取。”
叶舟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付子祺的眸子,叶舟那双弯成新月的眼睛,叫人难以动怒。付子祺却立刻垂下头,看也不看,把卡片揣到口袋里。
跨下沙发,又拉付子祺站起来,才转身去拿箱子。
叶舟?大概是化名吧。付子祺无意追究,径直开门走出去。
从始至终付子祺没有说过一句话。难不成是哑巴?视线里只剩下她离去后缓缓关闭的门。
楼下的音乐正激烈,射光灯打出的彩色光圈从舞池中摇摆的身影中掠过。付子祺回到吧台里,旁边的Jack用夸张的嘴型说:“这么久?”
付子祺耸了耸肩,立马接过单子忙碌起来。Jack便安心地跟吧台上的姑娘勾搭着。
回想起亲吻时有人推门像是走错包房,实际上叶舟分明就是在借自己躲什么。她拿匕首在自己胸口晃的那一下,付子祺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指尖在沾湿的地方蹭了蹭,闻得出来是血。两人不过是抱了一下就蹭上血,看来她受了伤,伤得还不轻。可就算这样,她脸上全然看不出,只在自己推上伤口的时候才皱了眉。
血腥的气味勾起付子祺黑暗的记忆。五彩的旋转着的灯束和烟酒的气味在让付子祺呼吸困难。
付子祺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叶舟的脸浮现出来。
当她脱掉墨镜时,看起来面嫩得很,才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又想起那个吻,即便是老手,也要自愧不如。
她留着一只眼睛注意楼梯,直到打烊都没见叶舟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不爱我也无损你漂亮
叶舟又看一眼手机,5点23分,踏入电梯。工作日,又是不挨地铁的,整座商城人气都不算旺。
景观电梯缓缓升起,可以看到商场里挂着气球的巨大泡沫塑料装饰牌,一只手捧心一只手娇滴滴支颐的古装美女形象,身后是圆月,怀抱里是玉兔。欢度中秋。
叶舟盯着牌子看了许久,才让自己不那样紧张。脑海里闪过酒吧里那个姑娘,比住在广寒宫里的嫦娥还要冷了。
走到花之印餐厅门口。约好的人还没来。店外没有供给等位的座椅,也没有人在等。玄关有服务生恭恭敬敬待着,灯光晦暗,要转进门帘才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叶舟呼出一口气。即便已经22岁,像寻常人这样约会的情景也几乎可以算作没有。
越想在久别重逢的阿曼面前展现出自己已经准备充分,越觉得胸口砰砰地跳着。人怎么会在还没有得到的时候就害怕失去呢?或者是曾经共度的美好时光,给了自己拥有过的错觉吗?
后悔从电梯上来时没有对着镜面一样的电梯门重整一遍着装,又不敢看表,害怕阿曼正好看到了误会自己等得不耐烦。
就是这样忐忑着,听到熟悉的呼唤,
“叶舟。”
心猛地一跳,却好像忽然平静下来。
混血的天使面孔,雪白蕾丝露肩连衣裙显露出姣好的身段,微卷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个小髻披散在右肩。在叶舟心里,她是永远的公主。
叶舟扬起嘴角,唇瓣轻轻碰触,默念道,
“阿曼。”
阿曼已经一手挂在叶舟手臂上。阿曼就这样搀着叶舟进去。服务生鞠了躬,声音洪亮地先用日语然后是中文地喊欢迎光临,小步疾走到跟前,
“叶小姐,请问几位?”
叶舟回头看阿曼。Amanda证件上的名字是叶曼迪,不必说服务生这一声“叶小姐”是喊她。想必是常客。
叶舟离着服务生更近,比了个V的手势。
“这边请。”
掀开帘子,绕过木桩样子的喝茶的长几,穿过贴着镜子的隧道一样幽深的走道,转到偏僻的角落。墙灯发出暗黄的光,木质门扉似的装饰墙围出一个私密的空间。
落座。服务生询问是否当刻点餐。
叶舟没来得及为阿曼不再和自己坐在餐桌同一侧黯然,接过菜单,随意地翻了一下,隔桌递给阿曼,
“还是你点?”
“菠菜色拉,刺身拼盘,红酒牛舌,串烤拼盘,这个虾,还有这个鸡块,火炙鹅肝寿司,这里鹅肝最好。嗯……我上次留的那瓶梅酒,拿两个杯子,冰另放,我自己加。”
阿曼翻都不翻,噼里啪啦地报出来,不只是叶舟,连服务生都露出困惑的表情。叶舟只好照着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