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好歹训练有素,收起|点单,还给两人这份黑暗带来的久违的亲近。
阿曼坐下来,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下。叶舟只是靠着椅背,打量着她。柔和的光线打在她混血赐予的鲜明的面部轮廓上,在不笑时显得有些忧郁的面庞,好像岁月都回转到昏黄的过去。
“舟,我们有一年没见了吧。”
阿曼温和的声音。惹得叶舟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11个月。”
叶舟这样热切地说,阿曼眼里反而闪过一丝异样。
阿曼说,“你身体还好吗?”
叶舟连忙点头,“手术很顺利,都很好。”
两个人坐着。酒很快上来。阿曼轻声细语地说谢谢。叶舟抢着开了酒,看着阿曼的意思加了冰块,把酒倒好。两个人都不免有些客套,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互相沉默了一阵。
阿曼指尖轻触杯沿。
即便在如此黯淡的环境里,叶舟还是清楚地看到阿曼无名指闪闪发光的钻戒。
叶舟盯着戒指看着,心里还在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
“舟,你见过的,我和林默四月在荷兰结婚了。”阿曼开门见山。
“这么快!”
除此以外说不出更多的话。
早在11个月前,自己的狂热已经让阿曼看出端倪。
从六岁的相识到现在,整整十六年,竟比不上林默与她四年的朝夕相伴。
那时候,阿曼初次发现叶舟的秘密。阿曼的刀叉在瓷盘里滑脱发出刺耳的声响。其实叶舟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在遥远的海滨城市买下了和阿曼从小梦想的面朝大海的公寓。只不过坐在阿曼对面时,不加掩饰地注视着她。
之前的阿曼是不会读懂她的目光的。
林默很贴心地拉过阿曼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坐在自家足有四十平米的餐厅里,整面墙的阳光穿透落地窗,钻石闪耀着,闪得晃眼。
这一切都足以道破自己这份迟迟不曾表露的心思的可笑。
离开阿曼,病痛磨难的种种,叶舟都已经坚持下来。重游故地,为的不过是在约定的四年之期到来时,问这样一句话。还没问出口,怎么能笑着说祝福呢?
“阿曼……林默当初定下四年的交换条件。她毕竟说话算话。你是真的……真的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阿曼露出混杂着抱歉的复杂表情,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被幸福替代,
“舟,以前我不懂得。现在……我爱她。叶舟,你明白吗,我找到了那个人,一辈子不会抛下我,我也不会抛下的人。”
叶舟说不出,这个人本该是自己。连练习很久的那三个字都从未有机会开口。
话已至此,刚上了色拉和冷盘,能说的却都已经说完。明明没有想要这样的。叶舟开始后悔。
阿曼用公筷搅拌着色拉,油醋在鲜绿的菜叶上挥洒淋漓。一旁冰片上北极贝和三文鱼排排列队。菜色看起来这样好,久别重逢的人原本应该等细细品味过酒意渐浓时再提这些。
胸口又绞起来一样痛。叶舟挑起芥末,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抿在嘴里。
辛辣和疼痛像清新的暴风雪一样击穿空气。
其实早已知晓,自己是一败涂地。
时间啊时间,你让我离不开她,又让她离不开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饿。如果留碗当时吃不掉的豚骨拉面也是好的啊。果然还是会反刍的动物比较幸福。
☆、也许当我感到窒息想逃亡
刚刚八点,放着已不再流行的英文歌,蓝月里稀稀落落坐着客人,还没有服务生多。
叶舟坐在吧台位,付子祺不知是认出来还是没有认出来,远远地忙活,也不瞧她。
一瓶啤酒接着一瓶。客人逐渐多起来,表演还是没有开始的意思。叶舟扫了一圈,付子祺对面的位子坐上了两个年轻女孩。
其中一个点的是莫吉托,度数浅,喝起来也比较清爽。酒依次上来,酒杯下还贴心地垫了硬纸板质的垫子。付子祺对两人微微一笑,拿一沓纸巾放在两人之间,示意全部上齐,转身踱到另一边去了。
爱上一个人要多久?某时某刻,某两个人只有0.01公分的距离。却没有谁知道下个小时,下下个小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女孩打开最上层的纸巾,水笔的头像。
“没骗你吧。”另一个收回追随付子祺的目光,扫了一眼画像,目光的焦点又飘回付子祺身上。不是没有困惑的。上次也是,人很少的时候,点了莫吉托,要走的时候打开纸巾,收到意外的惊喜。明明她摊开纸巾一笔一划时异常专注,但转过头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而当自己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
对于她来说,就好像画一朵花,没有意图,没有感情。但即便是一朵花,亲手描摹,真的转眼就忘记了么?
画像里的女孩等付子祺转过头,马上招手。
付子祺靠近,再次把点单推过来。女孩把纸巾铺开在点单上,付子祺微微一笑,“送给你。”
“为什么?”
付子祺耸了耸肩,不做解释。
女孩从付子祺那里要了笔,很普通的路上两块钱一根的水笔。在纸巾上写下电话,连笔推给付子祺。
付子祺又只是嘴角扬起地微笑,将纸巾和笔礼貌地收起。
女孩没辙了。旁边又来了新的客人。放过了付子祺。
吧台一圈几乎坐满了,有的位子短暂地空下,又不断有人来。音乐声音调得更大了。叶舟喝得很急,却没什么醉意。
叶舟指着付子祺,把她叫过来。
“要什么?”付子祺很客气地问。
叶舟来回翻看点单,付子祺就耐心地等着。
“没打给洗衣房?”
付子祺沉默了片刻,“手洗了,就这一身制服。”
叶舟抬起头眯着眼笑道:“还以为你要说忘掉我了。”
付子祺跟着笑了一下,眼睛里仍然满是漠然。周围都很热闹,付子祺却像一潭死水。
Jack拍付子祺,“楼上有个客人叫你。今天还挺受欢迎诶。”转头对叶舟殷勤地笑了。
在此刻和Jack对比,明显地感觉到付子祺的冷淡,好像情绪被紧紧收起,就算装样子都很勉强。
“这么混着喝会醉哦,美女。”
叶舟对Jack报以一笑,接过加冰的威士忌,目光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晃过,定在付子祺单薄的背影上,手臂的毛孔似乎都感到一丝寒意。
付子祺在二楼拐角把留着手机号的纸巾投进垃圾箱。
转身走近大包。从外面听着,只有很轻的乐声传出来,异常地安静。
付子祺推开门,愣在当地。
偌大的包厢里,小圆几上只有一瓶红酒和两盏酒杯。樊如穿着连身的长裤,孤零零坐在长沙发里。
樊如垂着眼给空着的酒杯里倒上酒。
音响里放着原唱,樊如只是听着。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身后有人经过,付子祺赶紧闪进包厢,把门关上。
樊如抬起头,付子祺攥着拳,穿着一身有些可笑的略显宽大的制服在门口呆站着。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灯光很暗,付子祺不自觉地蹙着眉,抿着唇。付子祺直直地看着樊如。樊如便对视着付子祺的眼眸,没有记忆里的清澄,她的眼里写满困惑。樊如脑海中再次想起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最后一次见到的付子祺,整个人混乱茫然,却不肯把更多想法透露出来,樊如看不到,她对着自己在想什么。
“子祺。”
付子祺像被震了一下,目光轻轻地飘出去。她走到沙发旁,手向沙发背探探,摸了个空,终于坐下来。
“~I dreamed I held you in my arms~”
付子祺记得这首歌,唯一一次她陪樊如找了家KTV消磨时间。付子祺给樊如唱了这首歌。
在樊如眼里,付子祺的动作看起来非常怪异,好像被抽空了一样,身体是缩着的,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靠着。付子祺送醉酒的樊如回家后也是躺在沙发里,但那时候是完全松驰着的,好像舒展的枝叶,等着樊如落下。以樊如对付子祺的了解,她一定是宁肯站着的,更显得她好像完全支撑不下去的样子。樊如无论如何想不到付子祺忽然变成这样衰弱。
“~When I awoke dear I was mistaken~”
“樊……樊如。”
付子祺带着鼻音。她骤然停下,坐直一点,皱紧眉头,脸转向电视。樊如也想起来付子祺唱这首歌的样子,在那时候歌声轻快,付子祺含着笑,深情如许。而现在,看着歌词,觉得有点难过。
“~So and I hung my head and cried~”
两个人一同沉默,各自平息着心情。歌声悠悠,宛如呢喃。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一咏三叹,指弹吉他的乐音孤独地跳跃着,旋律渐远,终至结束。
没有其他歌曲了,下一首是默认的电音舞曲。四四拍的鼓点一震,脑海里的余韵荡然无存,把付子祺从情绪中捞出来。
付子祺看了看樊如,站起身把电视关掉。整个房间归于寂静。付子祺复又坐回沙发边缘,与樊如相隔甚远。克制了一阵,才拿起桌上的酒杯,
“你不该在这里的。”
付子祺的话音像刀子一样。樊如准备的理由一下不能用了。她为什么要到吴都参加活动,为什么独自来这样平价的酒吧,只不过是因为付子祺而已。樊如告诫自己只是来看看。而付子祺的态度也冷淡地太过陌生。对着这样的付子祺,她没有理由打破一贯的冷静。
“这段时间你还好么?”
“嗯。”好像是期待已久的,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事事都很遗憾。既没发生什么难堪的事,也没来得及等她翻身。樊如就这么来了,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的一天,却让她精神紧绷。
“你的官司被传得不成样子,当时我先生不知听到什么,明确说我不能见你。”
这么长时间毫无音信,来之前并不是没有纠结过。付子祺发生了什么,樊如几乎一无所知,樊如怎样度过这些时间,付子祺恐怕也无从想象。樊如想解释,但看到眼前的付子祺,所有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
樊如从来不觉得亏欠付子祺。但似乎有什么就存在在那里。
付子祺虚弱地笑了,将红酒缓缓送到嘴里。与空气充分接触,也不过是酸楚和苦涩。
“都过去了。”
她想说自己并没有这样奢望。探视名单里没有樊如,樊如就算真的来,被拦一下也该算了。
倘若她知道她在监狱的状况,她现在还怎么能这样平静地坐在这里,问自己过得怎么样?
在精神都要崩溃的时刻,也有各式各样的幻想,很多事对樊如来说应当只是举手之劳。那些场景从未发生,付子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想到这里,付子祺脑中警铃敲响,命令自己跃过这三年的回忆。
三年之前,当自己接受审判的时候,正是樊如她们很重视的春夏时装周将要开幕的时候吧。恍如隔世。
付子祺望着樊如,熟悉的感觉一点点漫上心头,酒醉一样的眩晕。在过往里,她见她,也总是这样被情绪充满,不能思考。
“你,同你先生还好吗?”
樊如迟疑了一阵。空气里都是尴尬,似乎能听到隔壁的乐声。
“好,我有什么不好。”
付子祺观察着樊如的表情,樊如此刻还可以来见自己,想必一切还算顺利。至少曾经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记起临别时樊如的努力,想问她如今地位如何,有没有像样的结果。但也不过想想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