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乌鸦一般黑(GL) 作者:醩丘【完结】(28)

2019-04-01  作者|标签:醩丘 布衣生活

  “我倒并非不信,只是纵然草药,也得撒了种,方能长出。每一样药草,种子里皆已定下种属,可不算冥冥中自有定论么?”乌墨玄双手笼着碗壁,轻声道:“药果真要凉了。”

  “这是什么药?”

  “活血化瘀的,给厢房中那位姑娘。”

  乌墨玄指的自然是先前沈雁安带上的那位落梅庄小妾,因着受伤,穆禾留着个人照料,现下似乎还不曾醒来。

  穆禾似笑非笑地瞥着离清思,说道:“乌神医这样好心,当真给那位姑娘刻意熬了一碗药?以乌神医的诊金,那姑娘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穆禾口口声声地唤着“神医”,又重重咬着“刻意”二字,揶揄之情,溢于言表。

  “她既与我有几分相似,便是缘分。”乌墨玄望向穆禾身后一人道:“劳驾,将这碗药送到厢房中去。”

  那人得穆禾示下,上前来将瓷碗双手捧接了,小心翼翼地护着出了门。

  穆禾笑道:“倘若她不死,这药也未必适合离女侠。万一,我令人在药罐中抹上毒,待得乌姑娘你温药时,不仍得遭算计?”

  乌墨玄迎上她的目光,清婉淡然地笑道:“穆姑娘倘若有心收债,便必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她眸一转,盈着笑道:“这话一岔,险些忘了先前说到哪里……岳离宫的诸位,以及裴将军,穆姑娘打算如何搭救?”

  穆禾神情一肃,说道:“这的确棘手之极,却也并非毫无头绪。今日我听闻,眼下江城太守已经发榜通缉乌姑娘。”

  乌墨玄站得太久,未免便有些疲累,寻着一处椅子坐下,抬眼问道:“单是我?榜文之中莫不是写着,罪臣之女,败坏伦纲一类的话罢。”

  穆禾道:“乌姑娘倒是将他们琢磨得透彻。”

  乌墨玄摇头道:“这几年我与官家毫无纠葛,除却这些陈年旧事,他们也无处给我扣罪名。这一事,怕也是与莫元良相关了。他调度不得边军,可顺势将岳离宫弟子送入边军的看防之中,未必是难事。以江城太守的名义发一篇通缉令,亦是轻巧。单通缉我一人,便是说明,他并不追究清思的罪过,只需将我押送过去,说不准便能置换出岳离宫弟子。”

  离清思面色清寒,颊旁筋肉隐隐鼓动,断然道:“休想。”

  乌墨玄望着她笑:“究竟是以岳离宫弟子作抵休想呢,还是以我置换休想呢?”她柔了声道:“这样的情形,千万不能牵扯上门派。你孤身一人,纵武艺怎生高绝,可毕竟人力有尽,单靠你一人,如何能抗衡边军?莫元良这样‘器重’我,费这样大的代价也要寻我,想必亦是有所求……”她舒展着身子,往椅背上懒懒地靠落:“但凡人有所求,便有可谈的。”

  穆禾笑道:“乌姑娘单记着旁人,却不想我是否同意?乌姑娘眼下还欠着我的红利呢,倘若将你送往莫家,我的债何时才能要回。”

  乌墨玄道:“穆姑娘还有更好的法子?”

  穆禾摊了摊手,坦然道:“没有,可乌姑娘纵然去送死,也只是搭救岳离宫诸位,于我并无什么好处。眼下姑娘尚欠着我的债款,怎的能独自一人便将自身尽都决断了?”

  乌墨玄无奈道:“寄人篱下,的确无以多嘴。可穆姑娘若是强行扣押,也未必能得到一副药方。”

  穆禾道:“自来谁的需求更加急切些,便要弱势些,我的确不敢开罪乌姑娘。”她一句话,示弱得干脆利落,竟然毫无掩藏,可话一转,却又道:“但姑娘有句话说得好,人力有尽,凭借离姑娘一人,纵然武艺如何高绝,莫说边军,即便是在下手中这些不成器的家伙……”

  乌墨玄眸光一凝,正色道:“那么醉生梦死的方子,一世也不会成。除非穆姑娘你能寻出另一个人来配这副方子,否则这药方将失败一世。”这与方才的话又有些不同,先前她单是说自己不会配药,这时候分明是说,自己虚与委蛇,也未必会诚心襄助。二人之间的气氛,的确已然凝重之极。

  穆禾眯着眼,通身都散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你威胁我?”

  离清思踏上一步,隔在穆禾与乌墨玄之间。她的目光始终锋锐无匹,在穆禾的血气之下,岿然不动。

  两人遥相对峙,穆禾瞧着她的身影,始终存着些忌惮。

  她一垂眼,上一刻还沉沉压迫的杀气霎时间消散无形。离清思却并未松懈,反倒紧握了拳头,神情凝重。

  这样将气势收放自如的人,远比气势外显的人更加危险,无人能预料他们下一刻是否便会骤然发难。

  不过这一刻,穆禾瞧上去当真是坦荡示弱的模样:“无怪乎世人皆说,欠债的是爷,眼下一瞧的确如此。可乌姑娘,纵然你下定这样的决心要以身取义,便当真愿意让离姑娘背上一世的恶名?即便离姑娘情愿,你以为,莫元良有我这般好说话?”

  乌墨玄听出她话中另有深意,不由追问道:“莫元良又有什么问题?”

  穆禾笑道:“莫元良既不在任家,也不在太守府,整个城中都寻不见他的踪影,你猜他现下要去做什么?”

  乌墨玄皱着眉头,忽而有些心中焦躁:“我不知道。”

  穆禾道:“他消失踪迹前曾在天工阁待过一些时候。”

  “那并不稀奇,莫元良与赵家,原就有猫腻,只是他藏得好,世人并不知晓。”

  穆禾笑道:“的确藏得好,我们起先也给他蒙骗了。”

  乌墨玄声音发哑,沉声道:“他们二十余年前便勾结在一处,这两个……这两个,狼狈为奸的混蛋。”她的她平素间温言细语,重话也难得说上一句,眼下竟出言相骂,可见当真是气极。她言语间的咬牙切齿,便似她先前向任洪义提起旧事那时候一般的恨入骨髓,当真要将牙咬得碎了,和着血一同咽落。

  穆禾道:“的确如此。可狼狈之奸猾,即便一时能勾结上,也总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尤其是现下,赵明旭奄奄一息,就要死了。”

  穆禾说过这句话,看一眼乌墨玄,领着手下走了。

  屋中只余下乌墨玄与离清思二人。

  乌墨玄低着头,耳畔反反复复地只是回荡着穆禾的话:“奄奄一息,就要死了。”神情灰槁。

  离清思回转身便瞧得她这模样,面上冰寒消减,渐渐透出些忧色来。

  离清思向着她迈过一步,便见得一粒清泪落在地上,晕开一片湿迹。

  乌墨玄生就柔弱的模样,可她的心肠,却比谁都要坚强,甚至冷酷。她平日间轻言慢语,嬉笑怒骂尽都从容信手,好似万事万物都不足以令她失却仪态。

  何况这样的失魂落魄。

  便好似忽然间失却家人的孩子,独自一人站在旷阔的路上,来来往往行人如织,撞着她,问着她的话。而她茫然四顾,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应当去往何处。

  地上的水迹又落下几滴,积聚一片,好似雨落处的水洼。

  美人之泪,如梨花带雨,只是这雨滴太过凄清,绞着人心刺痛。纵景致再美,又有谁忍看?

  离清思隐隐地轻声叹息,舒长手臂,将乌墨玄拉入怀里。那泪水便再不落在地上,而是在离清思心口化开。

  离清思说不出话来安慰,只能静默地,愈发紧实地揽着乌墨玄。

  乌墨玄伏在她怀中,渐渐地宁静了些,只是攥着离清思衣襟的指节泛白,似攀附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救命稻草,使尽全身气力,只怕一松手,便要粉身碎骨。

  “我讨厌他,憎恶他,巴不得他去死。”乌墨玄的声音浸在泪水里,湿漉漉、沉甸甸。

  “他们这样的恶人,凭什么要活在世上,凭什么我娘死了,他们还能活着。”

  “凭什么我受着苦,他们还能锦衣玉食,安然享着鬻妻贩女得来的荣华。”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卑劣、懦弱、无情的人,他偏生……”

  “偏生是我亲生父亲。”

  第 38 章

  他偏生是我亲生父亲。

  乌墨玄这一句话,从喉咙中低吼出来。

  “我流着他的血,永不能挣脱这样的噩梦。我看见自己,抛弃了我娘,独自一个人逃跑。我看着山匪将她抓上山寨,百般辱她,她望着我,要我逃得再快一些,她向我说,千万不要给山匪抓住。我应当去救她的,可脚杵在地上,半分也迈不开步。我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着,我害怕极了,抱着头不敢去看她,可我的眼睛,我的四肢百骸,皆能看见她。”

  乌墨玄的身子颤抖起来,像是狂风骤雨下的小雏菊,娇娇怯怯,瑟瑟发抖。

  离清思揽着乌墨玄轻软的腰肢,一只手抚在她脑后,轻轻地摩挲。翡翠发簪陷在乌黑柔软的发中,浑似裹在锦缎匣子里,剔透青翠。发髻挽得随意简单,有些凌乱,几缕翘出的发梢蹭得掌心微微发痒。她放低声音,在乌墨玄耳畔道:“那不是你。”

  许是她抚慰的动作太过笨拙,一会儿发轻,一会儿发重,并不能安抚乌墨玄的心绪。乌墨玄仍旧沉在难以自拔的痛苦之中,自怨自艾着。

  “我应当冲上前去,从一开始便应当与山匪相斗,舍却性命,将她救下来。为什么我要逃走,为什么从一开始便是逃走的,为什么不回身去与他们同归于尽,我通身留着他的血,生来就如他一般卑劣、怯懦、面目可憎……”

  那样痛苦的声音落在耳中,好似拉拽着离清思的心,一同往深渊中落去。

  许是当真入了魔怔,离清思低下头,重重地往那片喋喋不休的唇瓣凑过去。她的眸光分明还透着凛冽,如同剑招猛刺般简单利落。

  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乌墨玄瞪大了眼,错愕、慌乱。她的眼珠乌邃清亮,周遭却尽皆润湿地透着粉。一双眼眶中盈着水光,逐渐聚拢,随着一次眨眼的力道,滑落出去。长睫沾着水汽,仿佛朝阳下的花蕊,抖着露珠。

  离清思凤眸狭起,光华尽皆敛了。分明只是一招制敌的情势,可这剑招落下,便给敌人裹缠,再收不回来。

  原本只是浅淡地相贴,也不知由谁起始,两瓣儿柔软的唇交错,熨贴,轻轻磨蹭,笨拙得好似离清思的安抚。

  这是第二次,却又如同头一回。

  抛却算计,疏离,真真切切地贴在一起。

  短短几日内,她们经历的险难太多,心中抑着的闷燥深沉,似也循着这样的时机,一并地宣泄。

  便也一发不可收拾。

  离清思性情使然,总显得清冷内敛些,乌墨玄却似浑然绽放开,眉梢眼角皆都晕染出一抹妖冶的霞红。她勾着离清思,踮起脚尖不依不饶地缠吻而上。

  一列贝齿咬噬上唇瓣时,离清思眼眸一清,便要抬起头来。

  可乌墨玄攀着她,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上头,又令她无从闪躲。

  柔软滑腻的物事从离清思唇上拂过,乌墨玄的眼中含着笑,唇角触在离清思唇上,声音中透着些沙哑:“没有毒的。”

  离清思的竭力将呼吸调整,隔了半晌方道:“你怎懂……”

  乌墨玄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显著,终究忍不住,埋首在离清思怀中,闷闷地笑出声来。

  离清思不明就里,好在这时候呼吸渐渐平稳,四下的燥热便也清减几分,却隐隐又觉得太过寒凉了些。

  乌墨玄笑得够了,手臂顺着离清思筋肉匀称的背,一路滑至腰间,方才缓缓地抬起头,笑道:“整日守在闺阁中的妇人小姐们,烦闷的时候,总得寻些乐子消遣。”

  离清思面色清寒几分,蹙眉问道:“消遣?”她的声音平和,语气却左右透着些微妙。

  乌墨玄笑道:“有男子与女子的,也有两个男子与女子的,有故事,有图画,可惜都在抄家的时候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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