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后就会笑,然后盯着贺兰直瞧。贺兰也不怒,经常都是敲敲我的脑袋,说我从前多坏多坏,这时我就会蹭到贺兰怀里,跟他闹。那些时候,我也不过刚懂事,六岁而已。
我的武功不是阿爹教的,是贺兰教我。我知道,阿爹的身子骨早就不好了,他的风光也已不在,常听江湖人瞧不起贺兰家,说是只剩下一具空壳子。他们说这些我会很生气,可真正的贺兰家继承人却从来不怒,他只是笑,笑着说这些小辈终有一日会知道,贺兰家依旧是问鼎武林的第一世家。
为何会这么喜欢他呢?我曾经仔细反复多次的想,都没想出个答案来。或许真的是天注定了的,注定我遇到他,注定我爱上他。
印象中的贺兰喜蓝衣,从来都是这个色泽的衣裳,而我自幼就注重外表,嗜好那些亮而不俗的色彩,诸如月牙色、诸如岫色。我五岁起随贺兰学武,六岁时进了放炽山庄的学堂跟庄里头的小孩一起读书识字。放炽山庄的学堂有规矩,少爷和下仆之子同等。那个平日伺候我的阿原,也是私塾里的学生,在那时,我不能支使他做任何事。
从小阿爹就疼我,贺兰更是把我宠到极点,因此,庄里头的人都知道,小少爷是惹不起的,我也极任性。回想旧事真真令人发笑,那时候任性的不知天高地厚,亦真的与一般纨绔子弟没有差别。课到一半,就会肚饿闹着要吃的。
这时候,老师不会理我,阿原也不理我,理我的只有贺兰,他总是笑笑叹息,然后任命的去给我准备吃的。
就好像这样——贺兰会摸摸我的脑袋,然后摇头然后笑道:“早膳让你多吃些你就是不听,照兮,今儿个我让厨娘给你准备粥点可好?若吃的太多你午膳又吃不下了。”像老婆子般念念叨叨,然后离去。
老师为此训过他,可贺兰只说:“我只有照兮这么一个弟弟,我不宠他宠谁?”
是啊,贺兰最喜欢我,贺兰最疼我,贺兰除了我还能宠谁还能喜欢谁?我曾经如此自信的为此沾沾自喜。贺兰是我一个人的,在我未满十岁时,我如此坚定的认为。
怎么会有那么天真的时候呢?
如今想来,全都觉得好笑。
我十二岁时,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喜欢贺兰,不仅仅是兄弟之情,而是更多。这一年,贺兰十六,在江湖上已排得上座次。这一年,阿爹离开人世。这一年,贺兰将阿爹葬了、风光大葬,他继承放炽山庄。这一年,我为此哭了一夜,而贺兰只是抱着我一句话都不说,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我知道,贺兰笑得太久了,他哭不出来。可他一定想哭,阿爹对贺兰有着太多的冀望,阿爹对贺兰又严厉又慈蔼,阿爹很爱贺兰,阿爹对贺兰很重要。可是阿爹走了,贺兰却哭不出来。可我看他的眼里,满是伤。所以他哭不出来的,我替他哭。
我告诉贺兰,他身边有我,我一直一直都在一起。那一天,贺兰抱着我,抱得很紧,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肩膀在颤动,尽管我肩头没有湿,但我明白,贺兰在心里哭了,他的支柱没了,真真切切的没了。
我想成为贺兰的支柱,我也以为,我能成为他的支柱。
然而这一年,放炽山庄又多了个少女,比贺兰小一岁的段干悦莲。我讨厌她,虽然那时还未曾仔细想为何讨厌她。不喜欢的人我从不给她好脸色,即便段干悦莲对我始终和颜悦色。我讨厌她对着贺兰笑,讨厌她瓜分贺兰对我的好,讨厌她那么靠近贺兰,她的一切,我都讨厌,包括她绝顶的容貌和无话可说的好脾性。
我刁难她、捉弄她,把她弄哭,我最高兴。段干悦莲很胆小,所以她从不对贺兰说,贺兰问起,她也只摇头说是自己碰伤的。
可有一天,贺兰见到了。他骂我,我不服。
我说我讨厌她,我说我希望她在放炽山庄消失。
贺兰说我太任性,我抬头看他,然后拉起贺兰的袖子微微讨饶:“我的任性也是你宠出来的。总之我不喜欢她,贺兰,你让她走。”
我以为这天下只喜欢我一人只疼我一人的贺兰定然会答应,可他没有。他居然没有!
贺兰甩开我的手,温柔的告诉我,段干悦莲将与他订下婚约,这个少女要成为我的嫂子。我傻了,也疯了,只觉得心里好疼,说不出的疼,我问贺兰:“我与段干悦莲,你选谁?”
贺兰道:“照兮,我最喜欢你了。”
我大喜。
可他又说:“虽然最喜欢你,可我还得选段干悦莲,放炽山庄不能垮在我手里。”
我于是知道,对贺兰来说,放炽山庄是第一位,而我是第二。我永远赢不了放炽山庄永远成不了他心里的第一。
那时天真而任性的我,选择用离家出走来惩罚贺兰。
我离开,一走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我用我所学闯荡江湖,这两年里,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已不只有那几人,还多了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熵照兮。人们因他小小年纪就喜欢上**喝花酒,对女子百般温柔,故而戏称他惜情公子。可他们不知道,我不温柔,我只是学着贺兰的一切,他温柔,所以我对人也温柔。
这两年,我懂得寂寞懂得思念,亦终于懂得,我对贺兰,是爱!
所以贺兰,你既可寻花,我为何不能问柳?
“照兮,过来。”贺兰有这么说,如同我离家之前他经常对我说的话。
你让我过去我便过去?我甩头不看他,就算你在江湖上排名前十又如何?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干吗听你的?
我蹭蹭,与我身边的美人儿继续说话。美人儿是江南柳府的三千金,长得很水。前几日我途经怀州远郊救下被马匪抢了钱财的她,正准备一路送回去呢。美人都是需要怜惜的,即便美人比我年长,可我也自小被教导要尊老爱幼。何况美人正值豆蔻年华,谁不喜欢?
我牵牵美人姐姐的手,在她耳边叨了几句,逗得她直笑。
我知道别人都看我,他们羡慕我年纪小小便名利双收,武林中虽算不上大人物,但也至少小有名气,且从来都艳福不浅。
“照兮,过来。”贺兰又道,他的声音我太熟悉,我知道这般语气已是薄怒。可我依旧无视。
年前无意中得知贺兰与那位端干小姐解除了婚约,大约是那女子另有所爱,贺兰成人之美。那时,我曾想过要回去,因为贺兰身边没了别人了呀。可转念,走了一个端干还会有无数个端干,只要与放炽山庄有利的,他千个百个都会寻过来。故而我继续游荡,故而惜情公子之名愈传愈远。
贺兰见我依旧沉默,只得上前来拉我。
我瞪他,不想理他。
可贺兰的力道比我大,我也不曾真的用力挣脱,没一会儿,人就被他带出了那云集各路高手的中庭。
贺兰拉我的手不放,他道:“还在生我气?”
我抬眼,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难受。贺兰瘦了好多,虽然他比两年前更显高大,可人却瘦了,只剩一具骨头了。他的脸也明显的往下陷,没了往日的风采。可他还是在笑,笑得如此温柔,笑得好似这两年根本什么都未曾发生。
原有的脾气都收了去,只是低着头不再看他。
贺兰摸摸我的头,又道:“照兮,同我回去吧。”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两年前我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因此看着贺兰要娶段干悦莲也只是一走了之罢了,可换了两年后的我呢?哪可能一走了之,就算不闹,自己的心也必定是疼死的。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照兮,回来吧。外头那么多苦,你怎吃得下?再说你出走时带的银两也该花光了吧。”
我瞬间抬头,没错,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我花的还是放炽山庄的银子。“我不回去。”
我在贺兰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已不再说从前那个少不更事的小鬼。贺兰眼里头的我,一身墨蓝的衣,好似贺兰常穿的颜色;一脸温暖的笑容,好似贺兰常露的笑;一只羊脂白玉冠,好似贺兰带着的那只。贺兰认真的看我,我认真的看他眼中的自己,竟无处不像他!
“照兮,段干姑娘不会再出现了。”
我看他,问他:“那以后呢?还会有好多个端干好多个的!我不回去了,一个人走江湖,其实也挺好的。”
贺兰叹息,轻轻上来环住我的肩,“没有了,照兮,只有你一个,我只有你一个!照兮,我不是说过,我最喜欢你的么?”
可这与我要的喜欢不一样。与其看他日后欢欢喜喜的娶妻生子,我宁愿从来不知道不看到。
“傻子,照兮,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几根筋我还会不知道?”贺兰笑道,又揉我的发。
我躲开,不解看他。他这话是何意,我想我该懂,可我不信,不信,所以不懂。
我退一步,他便进一步。贺兰拉住我的手不放,道:“就只你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你了么?照兮,我说过,我喜欢你,最喜欢你。”
迷茫。
“我的喜欢同你的喜欢是一样的,你的脑袋呀,就别再钻牛角尖了。”贺兰摇摇头,拉我入他的怀,轻轻亲我的唇。
后来还发生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日欣喜若狂,那一日甚至把柳家美人姐姐忘在了一边,后来还是贺兰差人送她回去的。也是那一日起,人人都知道,武林新秀中,排得第一的贺兰仲阙便是惜情公子的兄长。可我与贺兰最秘密的关系,他们才不知道!
再后来,贺兰的武艺愈加精进,到他廿岁已无人能敌,那一年初春,贺兰击败兵器谱上第一人狂客刀独孤魍人,登上魁首。又因独孤乃江湖上公认的邪魔歪道,贺兰被一帮老头子推崇,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
我不知独孤魍人是否算那邪魔歪道,我只知道,他伤了贺兰,他该死!
我与贺兰亲密四年,虽未发生什么事仍停在亲吻拥抱未有实质进展,但我与他已不分彼此。
我十八岁,贺兰廿二岁那年,发生了两桩震动江湖的大事。
第一件,武林泰斗名刀派掌门莫克魁反其道而行为其掌上明珠求亲遭拒,惹来江湖人明里的非议,暗里的嘲笑。明里说那被求亲的男子不知好歹看不起这位老前辈的鼎鼎名望,瞧不起武林第一美人莫小姐的无双姿色与才华;暗里头却也都在笑那老头儿的败果。
我也笑,狠狠的嘲笑,谁让他老头儿谁不求,非来惹我的贺兰。虽说贺兰拒了此事,但莫老头并未就此罢休,三番两次命其下弟子挑衅放炽山庄的人马,也令贺兰损失不少。当然,江湖那些老人家对贺兰也有诸多碎言碎语。
我问贺兰在乎否,他只是摇头,说他已证明了放炽山庄的实力,其他的虚位,他做不做都无所谓。我笑,笑自己在贺兰心中终于比上了放炽山庄,终于比上了这江湖!
第二件事,让人闻之变色,却也让那些老头儿没敢过多议论贺兰拒婚的不是。第二件事的主角,是已有将近二十多年未在江湖露脸的魔教重出江湖,取了不少人命。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这圈子里的老前辈,他们的武功何其高,却也在那魔头手里死的凄惨无比。
对这些人而言,一道伤口就毙命远比身上伤痕累累流血过多而亡要屈辱的多,这是未战既败的记号,他们练了这么多年武功,他们在武林中树了这么多年威名,竟敌不过魔头的一招。
多可怜!是不?
武林上下,都说那魔头是来报仇雪恨的,一时间人人自危。
但也有如贺兰等年轻之辈,负重任追查此事,似乎誓将那作恶多端的魔头揪出来碎尸万段。
我本无所谓,只因贺兰也在追查此人,不免有几分担忧。我跟贺兰说,让他切记小心,孰料他只摸摸我的脑袋,说他喜欢我。
贺兰喜欢我,我也喜欢贺兰。
这日子多开怀!
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很多事我知道了却已太晚。
贺兰仲阙,我自负从小都不曾对不起你过,即便是阿爹,我对他也很孝顺,虽说任性,却未曾气到他过。而对你,何尝不是百依百顺?
你们要设计我,我无话可说,全当是一命抵一命,我的命是贺兰家救的,如今不过还给你们罢了!
我留在放炽山庄,不懂为何他们查啊查的会到我头上,也不明白为何贺兰教我的武功会成了魔教绝学。我看众人的表情,看贺兰的眼神。我发现,我没有一刻如此后悔自己那么懂他!
贺兰教我这些武功,可他只教我如何学,如何练。他自己,从未曾使过。可我不知道,我只以为那是贺兰家的武功。
那一日,在悬崖上,那么多人围着声讨我,声讨一个魔教余孽!
我竟不怕,身后是万丈悬崖,眼前的人个个都想要了我的命,去抵那些个所谓被窝杀害的人。那时候,我在笑,因为终于明白了贺兰的心,终于明白了我这个贺兰家二公子存在的意义。
我问贺兰,你想我如何。
贺兰看我,不语。他身后那些正道人士开始叫嚣,开始挑衅。
我依旧笑,笑着往下跳。
活了十八年,于我已足够。来世,我不愿再遇上一个贺兰仲阙!我,在跳崖的那一刻,都未曾在贺兰眼中找到一丝着急或者心疼。
这个人,不是那个最喜欢我最疼我的贺兰,一跃而下时,我如此想,愈想愈绝望。我以为我会死,可我没死。迷糊醒来时,才发觉身下有只大网,扎的结结实实,我安稳的躺在网上,虽有些皮肉擦伤,却不曾丧命。
我在网子里笑,贺兰,你这是何意?越笑越觉得冷!真冷!
贺兰,你不知我不曾恨你,甚至我可以原谅你骗我设计我要杀我;可我无法理解,你明明爱我,却还做这些!若你恨我,那你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应当;可你不恨我,你还爱我,你竟舍得为了你所要的做这些。爱我却害我!
贺兰,那一刻起,贺兰仲阙成为我心中的结,我无法恨他,我只能怕他!爱他怕他离开他。所以我取出随身带着的小刀,那把号称削铁如泥的宝刀,一点点把网子割破,我在想,看到一张残破的网时,贺兰,运筹帷幄的你会是何表情呢?
那时,我以为我死定了!
可我醒来时,却看见一双美的出奇的眼,一张美的出奇的脸,一个美的出奇却也没有表情冰冷无比的人。
他就是层冰!
跳下山崖时,我以为我死定了,下头是万丈深渊,我一个人这么下去,怎么可能不死?可我没死,摔在了贺兰事先布好的网上。
割破网子整个人往下坠时,我又以为我死定了,可我还是没死,居然还活着。我醒来时,虽然对着层冰的容貌愣了小会儿,可接着就想笑。真真奇怪,为何我就死不了呢?
开始我也不知道层冰叫什么,他甚至一言不发的照顾了我好多日,我起初真以为他是哑巴,长得很好看的哑巴。
可后来有一日,我的手能动了,我摸上自己的脸上的纱布时,他开口了。我听到的是毫无温度的嗓音,他只说:“脸上的伤还没好。”
脸上的伤?我愣了小会儿,大致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这一路往下掉,免不了什么树杈的。我哑着嗓子问他:“都划花了?”
我笑,也不知自己为何笑得出来,换了从前臭美的模样定是要抓着镜子哭天喊地的,喊的贺兰受不了了抱着我安慰我才罢休。可如今呢?脸花了又如何?
层冰看着我有些奇怪,我见他拧眉用手指在左侧脸上划了一道,从眼角边上一直到唇际,似是很深很长的疤。
我又笑,问他:“丑么?”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
丑的,又如何?
“谢谢你救我,这里是何处?”不知为何,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来,可我的心却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少波澜,越来越如一潭死水。
层冰想了想,道:“正好一旬日子,你掉在了冰湖里,我将你捞上来的。只是那水太寒,可能会落下病根子。你伤得不轻,但不致命。过些日子就能好的。”
好长一段话,我瞧层冰说话的模样果真没有半点起伏,就好像冰冷的人。我又问他:“你是人么?”是人,为何会没感情;是人,为何会如此冷?
层冰不答,只是反问我:“你是么?若是,为何此刻还在笑?”
我哑然,我确实在笑。从前曾听说人临死那一瞬最是超脱,什么前尘往事都能想个明白,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却信了。鬼门关前转了两回,什么纠葛都改过去了吧。我抚上心头,突然想起贺兰,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我知道,虽然超脱了,可对贺兰的惧怕恐是一辈子脱不了了。
真怕他这么冷静,他怎就知道这网够结实,我跌下来一定安然无恙?他怎就知道我不会绝望的继续往下跳?贺兰贺兰,你如此冷静,你事事皆有预料,可你,未曾料到我的心呢!这于你,会否算是败笔?
在山底下日子呆得久了,我与层冰也日渐熟络起来。层冰也是从上头跳下来的,可他为何跳崖,却没说。问他,只说跳下来才有活路。我心里沉了沉,他的过往想来不会太美好。
谷底的屋子不是层冰弄的,据他说他跳下来了便有。我猜想是哪位先人留下,可惜,不若江湖说书人所言的那么神奇,谷底小屋里钱财、武功秘籍、死人骨头应有尽有。这处小屋,有的不过是日常用具和一些完全用不到的银子。
那一日贺兰将我带至山崖前,曾让我喝下一杯清水。当时没注意,后来到了崖边被人如此逼迫时才意识到那是散去内力用的。但也并非无药可解,可我不想解。一个武功消了大半的熵照兮,或许更好吧。
在那儿呆了快一年,阿冰问我要否出去?我问他能出去么?这么高的崖,怎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
阿冰点头,说是有秘道。我无语,敢情他就一人呆在底下等我跳下来再一同出去?出谷前,我给自己做了好几张面具,遮去了熵照兮的疤,遮去了熵照兮的脸,遮去了熵照兮的过去!
随后,我拿着谷底的银两在瑶城落了醉花楼,做起这档子挣钱的买卖。而层冰,一直都在我身边。我知道,他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他也是那么清楚我过去的人!
这窑楼一开,转眼已是五年。可我却从未料到,贺兰会寻上门来。
五年,我依旧怕他。
五年,可以有太多变化,不是么?
可眼前的人,就连那笑容的弧度都分毫未变!贺兰贺兰,这一回,你又想设计我什么了?或者你以为,我熵照兮就该爱你长长久久?
贺兰见我不搭理反而愈加往后退,他伸手,准备拉我。而我继续下意识的退,直到——没有退路!
我回头,却见萧宜略显紧张的看我。我笑,拉紧他的手,好似借此可以舒缓些许压力。我对他笑道:“今儿个怎么来了?”
萧宜看看贺兰,并没多问,只是习惯的捏我的鼻梁。他道:“知道你想银子了,特地给你送来。倒是你,竟不在楼下跑这儿来了。我听说,擎日跟人跑了?”
点头。
“兮,你干脆收拾一下跟了我得了。”萧宜又道。
他说这话时并没看我,萧宜的眼盯的是贺兰。萧宜虽不知我与贺兰的关系,可他如此聪颖,想来能猜出几分。他的话,是挑衅。
而我此刻,需要这份挑衅。我笑笑更加靠近他,勾着他往自个儿屋里走。
“照兮,过来。”贺兰蹙起了眉,收起了笑容似是动怒了。
我一笑,握紧萧宜的手,大声道:“贺兰少爷,盟主大人,我这儿是有规矩的,你要嫖,可以,银子拿出来便是。不过今晚我与萧爷定了,烦劳您明日早些来。”
贺兰看我,面无表情的看我。而我,在萧宜怀里一动都不敢动。若论身手,这里无论是我还是萧宜,全都不是他对手。许久,贺兰终于合了眼,转身就走。
阿弥陀佛,他终于走了。
我对着萧宜笑,却突然不知……为何笑!
贺兰,你可知道,六年前的过去,我只当是梦一场,梦醒了,便也什么都不指望了!
第七曲、妖娆绋绿最销魂
公子,您问我是谁?
您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您既踏进这地方,却不知道我是谁?您这么说实在太伤我的心了……
来来来,我今日定要给您介绍个好的,我们这醉花楼里可是美男如云啊,保准有个您满意的。
您来瞧瞧,你喜欢什么模样的?惊艳彦页、刺蔷东阳、执泪轻笑、翩翩榆关最解语;萦揉眉怜、指柔擎日、层冰赛雪、妖娆绋绿最销魂。
哟,您喜欢擎日啊,好好好,我来为您引见。您瞧瞧我们家绋绿啊……
什么?您还不知道我是谁?
哎哟,公子您真是玩笑话了,我当然是这醉花楼的**了。有什么好奇怪的,男子就不能是**了吗?您唤我兮老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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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量眼前的少年,心道这世道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这半大的少年都晓得上窑子找……男人。
瞧他一副锦衣玉食的模样,想来是只多金的小羊羔。我掂量掂量,脸上的笑容不禁又多了几分,近来烦心的事太多太多,难得有让我高兴的,我自动将眼前这人模人样的少年化身为灿亮灿亮的银子,越想心里就越乐。林翰国律法虽多,却没规定过未成年之人不得嫖妓。
“这位公子,您稍等片刻,我让绋绿准备准备。”我堆笑道,顺手找来小厮一边奉上上好的茶水,一边让他去知会绋绿一句。
那少年也年轻气盛,对我丝毫不见客气。他抖出几张银票,上头印着响当当的数字让我乐开了花,还管他什么态度呢?
出钱的是主子,你没听说过?
他大声道:“我买绋绿一夜,这些银子够了吧?”
哟,五十两,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个数目可够一般人家用上一年半载的了。可他说的一夜究竟是何意呢?我嘀咕着,思索该如何说才能不让这只小羔羊溜走。“这位公子,我们家绋绿不卖身的。”
虽然绋绿一夜的起价是十两银,但绋绿确实不卖身。
那少年也很是惊讶,他脸上爬了朵朵红晕,一看就是还没尝过荤的小孩。他喏喏的问道:“原来小倌还有不卖身的。”
我一笑,心道这小毛孩究竟过来做什么的?难道是砸场的?“这位公子您多大了?”言下之意便是年纪小需否上门找你家的长辈来接你。
少年却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霸道。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他道:“老板您放心,我今年十七。虽是初到贵宝地,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银票给了我,依旧是那五十两。
“公子,这……无功不受禄啊。”话虽这么说,到了手的银子哪还有还回去的理儿?我自然是迅速叠好收入囊中。
“我不知绋绿不卖身,这银子您就看着办吧,劳烦您为我多打点打点。”他说道。
我估着这少年不是本地人,多半是客人们口中相传冲着绋绿的名声来的。嘿嘿一笑,道:“公子您既然开了口,我就多关照您几句。绋绿不止不卖身,也不让人轻薄。他只陪人说话,若您觉得这价钱不公道,最多您日后再来几回,我给您少算些便是了。”
他点头表示知晓,对了道了声谢,便跟着小厮上楼去。
我数着手里的银票暗自高兴,余光扫过楼里最安静的一角,笑容却瞬间僵化在唇角边上。原因无它,只有四个字,如梦魇般的四个字,贺兰仲阙。
那一日贺兰离去后,萧宜也没问我什么,只是紧紧抱我睡了一宿。枕畔的萧宜好似安眠了,可我却睁眼到天明。一来是贺兰的出现我难以平静,一来则是萧宜这只猪实在抱得太紧了,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可话虽如此,我却依旧由着他抱。或许这家伙以为,我会跟着贺兰走吧。
怎么可能!
我以为,贺兰不会再来,可没料到他居然日日都来报道,且日日都在那角落里坐着,也不知究竟为何。我承认,他在一日,我的心就不能安下来。我也知道,怕他很没出息,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惧意早已成了习惯挥之不去。
与贺兰只对上一眼,我就下意识的扭头上楼。如层冰所言,贺兰多留一日,我所亏损的银子就哗哗哗的,想想真心疼。
昨日擎日来过,项弈也在他身边,似是百般讨好的模样。可我不屑一顾,若不是他,贺兰不会找到这儿。再说,他对擎日,伤都伤了,还论什么补足与否?即便当年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即便当年的事多半如我所料是那疯女人一人所为,即便项弈在得知一切后没给那疯女人留什么好下场,然,若非他将女人娶进门,这一切不会发生。
究其缘由,依然是项弈错,那女人虽疯,却也可怜。
叹息。擎日走了、执泪走了、萦揉走了、彦页走了,楼下的小倌有几个上了二楼,却也未必能成气候。我的银子啊,也渐渐走光了。叹息。
“那人又来了?”层冰靠在一边,看我。
我点头,缩缩头赖到阿冰身上,虽说阿冰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冰,可却奇特的能够安心。或许,因为他与我一样吧。跳崖的难友?呵。
层冰摸摸我的脑袋道:“兮,你再不跟他说清楚,总有一日醉花楼会垮了的。”
我努嘴,不大在意的道:“不会,由你跟绋绿在,垮不了。再说还有阿宜这个大金主。”
层冰摇摇头,问我:“若我也走了呢?”
我瞪他,知道我心里慌得厉害还说这种话。狠狠捏了层冰的手臂,我道:“你不会走。”
“好吧,我不走,那么绋绿呢?”
天杀的,敢情阿冰今日也与我过不去?“你就非想那些会让我这儿垮了的事儿么!绋绿也不会走啦。你们谁要是走了,我跟你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