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枢也仰望着城上的赵威,她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赵威与秦越有着某种奇异的相似,两人都是嗜血如狂,都是才华卓越,甚至连那森然的眼神都契合得天衣无缝。
“娘娘,请下命令吧。”陈枢向一边的南宫凝请示道,南宫凝化妆成了一个副官,骑着马在陈枢的边上,随着天气的寒冷,秦越不时就会昏迷过去,南宫凝只得拿起了虎符,暂时代替秦越主持战事。
南宫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城上的布防,道:“左翼佯攻,吩咐右翼从山后包抄,攻入西城门,一旦西城门破,胥阳城旦日可取。”
陈枢抱拳道:“是,娘娘!”她扬起手中的旗帜,身后战鼓齐鸣,黑衣黑甲的秦军整肃前进,陈枢一马当先,挥起□□往胥阳城冲去。
西城门很快就被攻破,秦军潮水般地涌入了城中,胥阳城时隔几十天后,再次回到了秦军的手里,赵威带着残兵而逃,但是西线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秦四被南宫非暗算,战死沙场,整个燕国的国土全部回到了南宫非的手中,不过南宫非并没有满足,而是命令司马璟为征远将军,率领五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从燕国进攻南越,说话间,已是破了炎州城,往密州而去。
胥阳城里一片残破,皇宫里还有星星点点的残火,秦越躺在曾经的龙床上,她挣扎着爬起来,两眼一片漆黑,她叹了口气,颓然地躺了回去,两只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天花板,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无尽的黑暗。
“父皇。”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秦越的眸子动了下,低低道:“安儿?”
秦安点点头,道:“是儿臣,父皇,母后煎了药让儿臣送来,她有些军务要处理,等会才能过来。”
“药?”秦越念叨了句,依旧没什么反应,她知道那些所谓的药,不过是为了减缓她身体里的痛苦,可是这样做 对她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她只有感受到那些痛苦的时候,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不然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她会觉得是在那地狱,在那冥殿。
“父皇,母后嘱咐了,一定要看着父皇喝下去。”秦安小心翼翼地捧过那药,端到秦越的身旁,虽然他一直都很怕秦越,可是他还是很尊敬秦越的,毕竟他是自己的父亲,还是闻名天下的秦皇,秦安一直觉得很自豪。
“安儿,你过来。”秦越能听到自己的回声,那声音在墙壁上撞击了一下,又弹回了秦越的耳中,秦越摸索着,拉过秦安的小手,道:“安儿,父皇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秦安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可是他不敢发出声音来,他想哭,想得厉害,可是又不敢哭,他甚至忘了秦越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的事实,他使劲憋着泪水,不敢让秦越看到,因为秦越不喜欢一个软弱的太子。
“安儿,你不是我的儿子,你的我哥哥的秦修的孩子。”秦越的话直截了当,却像一把尖利的钢刀,深深地扎进了秦安的心,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地上。
“那一年,我去了南安,亲手杀了你的爹,又亲手杀了你的娘,然后把你从南安抱了回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认贼作父,想来,你的父王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秦越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带着些许的愉悦,好像说出这般狠心的话,才能让她的心情好一些,秦安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两只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安儿,你一点都不像你的父王,你的父王骁勇善战,功夫高强,而你,却软弱无能,当年我亲手松了你的筋骨,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永远都无法练成武功的废物!哈哈,安儿呐,你父王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一定会哭出来的,他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窝囊儿子?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啊?大秦堂堂的王啊!南安之主啊!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你长什么样?”
秦越的话点燃了秦安心里的怒火,倒不在于他的父亲是谁,而是秦越一直以来对他的轻视和鄙夷得到了他内心的证实,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秦越才讨厌他,没想到,竟然是秦越亲自下的毒手,就是为了要看他的笑话!
秦安的手颤抖着伸入了怀里,那里藏着一把柳承安送给它的匕首,锋利无比,可吹毛断发,秦安急怒攻心,没有多想,一把将那匕首掏了出来,直直地插入了秦越的心窝。
“秦安!”大殿的门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南宫凝疯了一般地冲了进来,她看着秦安的手紧紧地攥在那剑柄上,剑柄上满是秦越的鲜血,秦越的嘴角却微微地弯起,弯成了一抹好看的弧线,仿佛这么多年的罪孽就在那一瞬间还清了,所有的重担,都在那一刻卸下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肮脏冰冷的世界,即便是去那地狱,她也不愿意再呆下去,她唯一的不舍,只有南宫凝,只有那个如桃花般的女子而已。
秦安愣怔地看着手中的匕首,南宫凝气得浑身发抖,她的眼睛如同老虎一般盯着秦安,眼中布满了血色,她一把抽出了陪伴秦越多年的那柄长剑,寒光闪过,一个小小的生命,伴随着喷薄而出的鲜血,悄然消逝于这萧索的冬日。
“阿越!”一声声无力的呼唤,在冰冷的大殿里回荡着,再用力的呼喊,也无法唤回那已然消逝的灵魂。
秦越的眼睛睁着,看着那天花板,那里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却依稀可以看到她面上的笑容,那般的笑容,只有当年的白衣少年,才会笑得那样的纯真,那样的澄澈,美好得让人想要落下泪来,秦越有好多的话想要说,有好多的事情想要做,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说,也做不成,最好的结果,便是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里,随着那些落叶一起,沉入地下,奔赴黄泉。
安儿呐,当初为你松骨,是我不希望你像我一般,成为阎王索命的工具,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文人,一个好的丈夫,哪怕愚钝一些,只要能够平平安安一世,总比我这样罪孽深重要好,死在你的剑下,也算是还了你父母的血仇,从今天起,你应该强大起来,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不总是那个被保护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孩子,当你以后有了儿子,有了孙子,你也许还在恨着我,但至少,你会活得比我好。
若干年后,人们就会忘记这世界上有过我这么一个人,百姓们继续和和乐乐地过日子,不论在战火纷飞的乱世,还是在歌舞升平的太平年间,人们总是要活下去,他们才不会在乎那身居高位者是谁,那坐在龙椅上的是谁,他们也不会去歌颂,也不会去牢记,除非那些无聊的文人,偶尔发个牢骚,会将些古人从深埋的书卷里拨弄出来,用以抒发那些莫名其妙的愁苦。
建功立业,皇图霸业,于我,过眼云烟罢了,唯一的一份爱情,才是我之所求,是可惜天下人,都不明白,那陈老二不明白,公子白不明白,连我的亲生母亲都不明白,的确,他们都是那般冷血的人,他们为了功名可以抛弃一切,我却不行,所以,我成不了那千古一帝的,也负了那些人,所幸,我没有负了凝儿。
凝儿,年少的时候,你曾在桃花林里问过我,问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成为一个像你父皇一样仁慈的皇上,还是当一个像秦晔那般野心勃勃、功绩卓越的霸主,还是,还是只想安安心心地做一个闲云野鹤,与相爱的人携手一生,平平淡淡地生活。
我与你说,我要做那千古一帝,是因为那时候,我笃信,我只有变成那最强的人,才能与相爱的人一起,过那平平淡淡的一生,不然,我用什么来保护你,用什么为你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
可是到了如今,我方才发现,我的想法是多么地可笑,是多么地离谱,我浪费了我的人生,去追求那些虚无的东西,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耽误了你我的缘分。
你我之间,并非孽缘,而是我的执念,毁了你我的良缘。
凝儿,这一世,便忘了我吧。
“阿越,你怎么还不醒?”南宫凝握着秦越的手,静静地坐在秦越的身边,一双水眸痴痴地盯着秦越的脸庞,“阿越,你睡了好久,我的父皇都攻到了胥阳城下,他要我把这胥阳城交出来,送给他,他还说,会给我许一个好的夫婿,你这个霸王,怎么还不起来?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娘娘,南宫非已经开始攻城了,若是你再不出去,只怕……”青枫看着南宫凝的样子,担忧道,南宫凝却将手指放到口中,责怪道:“嘘,你会吵到她的,你也知道,她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睡觉!”
“可是……”
南宫凝慢慢地站起身来,留恋地看了一眼秦越,整了整身上的袍服,眸子里闪出了一抹狠厉的光芒:“南宫非,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作者有话要说:
☆、心
大秦,胥阳城,皇宫大殿。
南宫凝一身缟素,立在殿上,南宫非从皇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在抬眼的刹那,瞬间被震慑住了,南宫凝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阴森与诡谲,那么神色,与秦越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凝儿,现在整个南越都在朕的控制之下,你安安心心地回我大燕,做燕国的长公主,不要再胡闹了,不过今个儿朕还是要好好夸夸你,没有你主动给朕送上这胥阳城,朕还要打好一阵的仗。”
南宫非眯着眼睛,满意地看着秦国肃穆的宫殿,仿佛这大殿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属于他了。
南宫凝冷冷道:“本宫早就嫁给了秦皇,从当年的怡王妃开始,一直都是她的妻子,你不要以为你是本宫的父亲,就可以左右本宫的婚姻,本宫现在不再是燕国的什么公主,只是大秦的皇妃!”
南宫非被激怒了,他一巴掌扇了过去,扇得南宫凝脸都快肿起来了,嘴角都渗出了鲜血,青枫大怒,拔剑上前:“老贼,放肆!”
南宫非哼了一声,道:“这南越已经是朕的了,你是哪里来的东西,居然敢对朕这样无礼!待会朕就命人把你拖下去好生伺候!”
南宫凝拭去唇角的鲜血,缓缓开口,道:“当你进入南越之时,本宫千番请求,希望你能看在女儿的情分上,莫要再进攻了,你已经收复了燕国的土地,甚至得了赵国的土地,你就把这小小的南越留给我的夫君,可是你如此地狠心,不仅不听我的劝告,还一路长驱直入,打到这胥阳城下,你不是我的父亲,至少,你不是当年我的那个父亲,从今天起,本宫再无父亲,本宫与燕国也再无瓜葛,本宫只是大秦的皇妃,仅此而已!”
“孽女!来人,把她给朕抓回去,一回去,朕就把你和司马将军的婚事给办了,让你好好改正过来!”南宫非一声令下,身边的燕国将士闻声而动,这边青枫也一摆手,大殿的四周立刻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四面八方的伏兵涌了出来。
陈枢挥着□□带领着士兵们与燕国的士兵们厮杀起来,她的耳边还回响着秦越曾经说过的话:“朕给你五年时间,要你成为朕的大将军!”
如今,我已经成为了大秦的将军,可是皇上你去了何处?
剑舞飞花,寒光四起,血流成河,皇城里再次陷入了一片人间地狱。
南宫非悠然自得地站在士兵的团团保护之中,看着殿上的南宫凝,道:“等会司马璟就会带着增援的五十万大军而来,到时候踏平大秦的皇城,轻而易举,若不是司马璟那厮对你念念不忘,朕早就一刀结果了你!”
南宫凝镇定自若,面色凝霜,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冷然道:“南宫非,本宫今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同样,这些将士们,也没有打算活着出去,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把你活埋在这皇城里面。”
南宫非面色大变,那些黑甲战士们的确厮杀得不要命,没有丝毫求生之心,他们仿佛是从地狱里放生的恶鬼,只想着如何撕咬人类。
突然,皇城门口的方向一声炮响,南宫非深深地松了口气,笑道:“朕的援兵到了!”
燕兵从皇城的四个门鱼贯而入,南宫凝咬牙,对身边的青枫道:“青侍卫长,不要管本宫的死活,现在去杀了南宫非!杀了他!本宫知道,凭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做到!”
“可是……”青枫看着那块要杀过来的燕国士兵,还在犹豫,不料南宫凝一把推走了青枫,冲他惨然一笑:“把本宫葬在陛下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