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掌门有点暴躁 by 藤斗【完结】(9)

2019-04-03  作者|标签:


  那人稍稍使力,剑锋又没入身体几分,我唇边血流不止,直淌在脖下的衣领上,与胸口处的鲜血连成一片。掌门的表情仍然冰冷木然,只是眼睛里不由控制地流下接连的泪水来,我熟悉着他所有难过的样子,他从不轻易落泪,觉得在他人眼前露怯是一种难以挽回的软弱。
  也许太过了解一个人,便掌握了去刺痛他的方法,我握住剑身,将它往身体里一口气刺穿到底,瞬间靠近的距离让我迎着利刃用力拥抱住他,怀里的人瞬间浑身发抖地急促呼吸起来。
  “不……”
  他哆嗦着声音。
  “不要……”
  像是不确定地伸出手,他碰了碰我靠在他肩上的脸孔,顿时摸到了满手温热的鲜血。
  “云华——!”

  二十六 梦境. 烈火流云

  一个人如果没有死去,他并不会知道所谓的阴曹地府,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我站在滔天的火海中,漆黑的天空被火焰燃烧出焦红的边角,周围都是呼喊和奔跑的嘈杂声响,在房屋倾倒的轰隆声中,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很烫,很热,我不知道身处何处,却本能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身处其中的我,是否已经是一具死去的灵魂,也不得而知。
  我看了看自己,身躯异常地矮小,手掌展开来,都不及平常的一半大,这是一个孩童的身体。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拽到一块金打的锁牌,大户人家的孩子总是会有标记生辰的护身锁符,以求子孙平安长大,我将它取下来之后翻到背面,果然刻着一排生辰八字,而锁牌的正中央,则镌着“宋庭宣”三个字。
  宋庭宣,一个毫无印象的名字。
  屋子里的火燃得更加剧烈了,房顶的横梁断断续续地被烧成脆弱的焦木,在闷热的空气里嘎吱作响。我尝试着朝前走了几步,迈不开多大的步子,平衡能力退化得仿佛无法控制手脚,看样子这孩子至多不过四五岁,甚至还有可能是个生长延缓,因为被他人照看得仔细,以至于连奔跑走路都还未完全学会。
  “师弟,你不要冲动!”一个声音在外面急促喊道,“师父自有办法,此处之患已非你我所能处理,再不出去,便也要葬生火海了!”
  “不要拦我!那魔物指名道姓要找出师父踪影,居然还血洗宋宅,如此狂徒,我怎能苟且偷生,不去助师父一臂之力!”
  这种暴跳如雷的语气,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我被火焰包围在中间,无法看清外面景象,只能勉强撑着身体,一步一冲地往前跌跌撞撞地走去。这奶娃娃的身体非常不灵便,按理说我不该妄动,反正也走不快,更加无法凭着这具身躯冲出火海包围,甚至若有一个顶梁柱不幸砸下,那么这小鬼头便毫无疑问地要一命呜呼了。
  只是,仿佛被一种强烈的预感所吸引,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看一看,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什么声音?”那人说道,“屋子里还有人。”
  轰隆一声,有人用内力震开了面前的堆积横梁,我被迎面而来的力道击中,身不由己地向后栽倒而去。天旋地转中,有一个人从火焰中提剑而来,殷红的衣衫在炎气中灼灼飘动,宛若与无边烈火融为一体,张扬得狂热夺目。
  那人微蹙眉心,一双漆黑眼瞳如同寒秋夜空。
  不知何故,几乎毫无预兆地,我的胸口处一阵猛然绞痛,仿佛被什么虚无利刃隔空穿过,立时疼得蜷缩起来。他愣了愣,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在我的肩头手法精要地点了两记穴道,疼痛稍解,鼻前隐约拂过几缕冗长黑发,那淡淡的气味熟悉而自然,让我在茫然的空白里莫名地感到焦躁。
  记不起来,他是谁,我是谁。
  “师弟。”身后紧跟进来另一个人,那人玄色长衫,清若晓风,看样貌年纪并不大,他看了看我,极其自然地按过了身边人的肩膀,“这应该是宋家幼子,救了人便走吧。”
  我盯着那肩膀上的手忽然觉得浑身不快,从地板上艰难地滚了两圈爬起来,一下就扯住了红衣人的裤腿。那人见状一脸莫名,抬头问他师兄:“他这是何意?”
  “……应该是以为我们要弃他而去。”师兄看向我,安慰道,“无须担心,我们定然会将你救出险地。”
  险地,谁会惧怕这些,现在这壳子里头住着的的,可不是一个小鬼的灵魂。我面无表情地懒散着眼神,碍于躯壳根本走不快步子,只能死死抱着边上人的小腿,脑子里也想不出什么应对办法来。
  大概是我的反应太过疏离,师兄看了我一会儿,道:“我看他有防备之心。此童年岁尚幼,还不善步行,他既对你稍稍松懈,”
  “凤尧,便由你抱他吧。”
  凤尧……
  我尚在发怔,就听到对面一声“好”,同时身体一轻,便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体。那人将我抱过扛在肩头,还未反应过来,便顿时头向大地,全身的血液尽数往脑子里冲,我差点因此呕出口水来,只拼命用手抓着他的红衣肩领,努力仰着脖子好顺畅呼吸。
  ……有这么抱人法的么?哪家小孩子被这么一抱还能活命的啊?况且我现在的壳子弱不禁风的很,要是待会轻功起来,岂非得被迫晕得隔夜饭都呕出来?我叫苦不迭,肚子里气闷地想着,此人到底是欠缺普通常识,还是本就粗暴蠢笨,简直不能以常理度之。
  凤尧么,应该叫蠢鸟啊。
  刚至外间,便看到远处的又一座房屋倒塌了,溅起的火星遁入夜空之中,闪烁着转瞬即逝的短暂光亮。烟尘之中有人在狂妄地喊着:“太清!你在哪!出来见我!”
  “你再躲闪,我便去夺了罩阳神功,我等你来求我!”
  凤尧闻言停下脚步,一伸手便长剑一展,目光凛例着:“魔物嚣张!”
  “师弟,勿要忘记师父交托之事。”师兄看了看远处火光,敛眉道,“既身负门派圣物,便要顾全大局。”
  我看到他抓紧了手上的剑柄,咬牙切齿着:“我知道……!”
  明明不甘心,又何必认真逞强?这种个性,也太和自己过不去了。我看向他在火光中的一段侧脸,残酷的烈火倒映在他身上,竟变成了一截温柔的弧度,眼瞳中的悠悠星火,在夜色中隐隐绰绰地闪动着,让人看了,竟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我伏在那人肩头,面前的火焰重复着向后退去,渐渐地,视线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无尽红色,无论是黯哑的天空,还是漫地的火种,都仿佛将所有的意识焦热燃遍。反复的画面周而复始着,一睁眼仍是火海连天,似乎永远无法达到终结,我感到一阵乏力,只下意识嗅着鼻前那股熟悉的气息,那味道冲破着烟尘灼热浮在身畔,仿若一丝清凉的微风。我动了动眼睑,感到有什么断续的液体滴到脸上,那水滴温热而克制,伸手一摸,却又是干燥一片,胸腔处的痛楚又开始没有缘由地蔓延开来,我按住胸口,累极了般,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烧得如此厉害,昨日的药怎会毫无用处?”一只手盖着我的额头,稍低的体温恰到好处,在周身的闷热中显得舒服极了。
  “幼童脆弱,若是能够顺利挺过,只怕也会烧损记忆。我今日已去街上打探,宋宅无人生还,这孩子,估计从此便要孤身一人了。”
  耳边沉默片刻,无人再开口说话。寂然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碗盏之声,冰凉的器皿碰到唇边,顿时一阵浓烈的汤药气味扑面而来。我眼皮重得厉害,只感觉到瓷柄勺子持之以恒地抵着我的牙关,试图将药水顺势灌进来,我被迫张嘴,接二连三地吞进数口臭味汤药,鼻间一阵猛酸,直呛得一口气下不来。这种喂药手法,我纵使两只眼睛被眼屎糊得再也睁不开,也绝对认得出是哪个蠢笨之人所为。
  “啧,比昨天还难喂……”那人低语一声,接着便一把拧住我的鼻子,我在心里大骂一声,身不由己地张嘴呼吸,正想着又要被灌得七荤八素,唇上便忽而贴上了一阵柔软的触感。不会吧,他难道是在……我躺在小鬼壳子里动弹不得,想睁开眼睛也艰难万分,只能一动不动地在内里心如擂鼓,完全无法做出反应来。
  流淌的药汁顺着柔软舌头渡了进来,本来苦涩的药味似乎也随着津液神奇地淡去了,那人连续用嘴喂了数次,忽而停了停,不解道:“糟了,师兄你看他脸色,是否比刚才严重起来?”
  头顶似乎多了一团阴影,我听得师兄缓缓道:“……虽然的确脸色过红,不过应该不是病痛之故。师弟……还是我来喂吧……”
  连续几日药汤之后,宋庭宣的身体终于缓过了劲儿来。因为那俩师兄弟有清晨练剑的习惯,我总是大清早地便被吵醒,瞪着眼睛听着外面剑声阵阵,百无聊赖得要生出虫子来。过去一个时辰后,凤尧便会端着汤碗进来惯例逼我喝药,那人虽然总是眼底阴沉,不过由于样貌生得好看,竟不觉得面目可憎。我喝完药后又立马显出一副虚弱之态,那人便把我抱着去外面透气,眉头紧皱地抱怨庸医开的药方子真是一无是处。
  此地不在城内,只是一处简单的山林小屋,我听那师兄平日所说,大抵是在此等待他们师父脱难会合。不过我的去处也是一个难题,原先只是打算将我带出火海,不想因为生病发烧又耽搁了数天,如今宋氏惨遭灭门,宋庭宣更是无处投奔,如何安置这小娃娃,便又成了他们练剑之余发愁讨论的话题。
  不过这小鬼也的确可怜,好端端地家破人亡,还差点惨死火中,那么多人中只独活了他一个,不知该说是命途多舛还是福大命大。几日下来我也明白了些,宋家并非涉足武林,按理是没有得罪仇家的,不过因为宋老爷生性不拘,爱结交些才情之士,便与凤尧之师太清有些私交。这回太清也不知从何处得罪了什么魔头,恐怕也是不想多生事端,便在宋宅暂居两日躲避不出,不想那魔物竟发狂至此,一把火烧了宋家大宅,还将所见之人尽数杀光,残暴如斯,更是口口声声扬言要“太清出来见我”,这种疯癫之人叫人摊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宋庭宣若能在府内平安长大,一定能过得一路锦衣玉食,羡煞旁人吧。我替宋家小鬼唏嘘了一阵,便靠在凤尧的肩膀上,有些闷然地暗自编着他的头发。
  后来师兄弟又去了城中一趟,进的是一间药店,坐在柜台记账的老妇瞧见我,立刻喜上眉梢道:“哎唷娃儿终于来了,长得真是秀气!”
  师兄向那老妇抱了抱拳:“大娘好心,便有劳你们日后照顾了。这孩子身体不佳,交给大夫,我们师兄弟也好放心。”
  原来是要把我送人啊,我看了眼凤尧,那人抿着唇线,右手稳稳托着我的背脊,已经抱得像模像样了。我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不过冲着这搂人的手劲,估计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舍的。其实想想倒也人之常情,他们两个都是少年人,自己都青涩得不行,怎么照顾一个奶娃娃?况且师父太清消息未定,本就忧心如焚,更加无暇顾及其他,有此之举,倒也在我意料之中。
  “老头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不过在城里也是有点名头的,娃儿有什么头疼脑热,自然会照料妥帖,少侠便放心吧。”老妇说完,便走过来要将我抱过去,凤尧愣了一愣,手上劲头一松,我就被抱到了老媪的手臂上。
  我想我并不是个死心眼的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孤魂野鬼,附身在一个幼小孩童身上,从火海中死里逃生,有如此多的变化和不确定,我也安然处之了,现在不过换个人转手,应该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我这么想,但是宋庭宣却不一定赞同了,凤尧刚刚走到门口,我便感觉到身体里一阵酸涩滋味,手脚无法控制,心口却疼痛不已,直对着门口放声哭喊起来。那哭声声嘶力竭,连我都被这孩子给震得吓了一跳,至今为止我都掌握着这具身体的绝对控制权,而宋庭宣唯一一次的反抗,竟是为了凤尧。
  那人在门口用力地转身,也没顾上师兄的阻拦,只径直走到老妇的跟前来,一把把我抱着扯了回去。我挂着两条鼻涕蹭在他肩膀上,觉得这重温的怀抱安心亲切,虽然扯得我后颈发痛,倒也能够不去计较了。
  “少侠,你这是何意啊,明明已是说好的事情!”老妇也不高兴了,动手过来便要拉人,被那人轻易地侧身避开了。
  他语气凶恶地大声道:“我从未答应,就是答应,后悔了又如何!”
  “你,你……!”
  “师弟,”师兄走上来劝道,“我知你不舍,不过我们也只能照顾他一时,待要回山之日,你又要将他如何安置?还是就此罢手吧。”
  “那我便带他回直阳宫!”
  他顿了顿,忽而坚定道。
  “我要收他为徒。”
  一个人活着,也许的确凭着某种幸运。我站在庭云坡的缤纷落英中,身上穿着门派的束身道服,懵懵懂懂,却被交予了人生中的第一把佩剑。红衣飘摇的那人站在我的身侧,亲眼看着我把佩剑生涩地插进腰侧剑套之中,他看了看天上的漫漫流云,缓缓道:
  总要有个名字才好。
  轻云自由洒脱,便就叫做云华吧。
  “云华。”
  我听到有谁在耳畔唤我,这一声直达内心深处,一时之间,竟心痛得无以复加。
 
  二十七 苏醒

  我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无法适应青蓝的光线,稍稍皱了皱眉,才慢慢地开始看清四周景象。熟悉的床棚罗帐,安静的清晨气味,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真实。记忆里,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宋庭宣……原来,我和掌门相遇时的情景,竟然是这样的……我稍稍动了动手指,感觉手掌上覆盖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往边上一看,便瞧见了一个绒绒的脑袋,正趴在床榻上睡意沉沉地吐息着。
  掌门的右手覆盖在我的掌心上,他满脸劳累,大概是在守夜的中途,因为体力不支而昏睡了过去。我稍稍侧了侧身,肩上紧缠的繁复绷带牵起一阵细小的刺痛感,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将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触到那人脸颊上的时候,用手指轻轻擦了擦他干涸的眼角。
  看样子,一定让他很担心吧。
  晨曦中,掌门的睫毛动了动,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睑,和我一动不动地对视了一会儿,又困顿地合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那人忽然反应了过来,快速地睁开眼睛昂起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心,我家掌门那唯恐幻觉破灭的模样可怜得不行,让我忍不住想靠近去亲亲他,以示我绝对是个醒来的活人。
  “掌门,”我回握住他的手掌,“让你担心,云华有错。”
  他强忍着情绪看了我一会儿,仿佛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从鬼门关活着走了回来,我稍稍按着胸口勉强撑床坐了起来,掌门愣了愣神,立刻扶过我来大骂了一声:“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又在胡闹什么!”
  我任由他责骂,只伸出手臂抱过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忍着疼痛笑了起来:“……只是忽然想抱一抱掌门……云华终于知道,能够活着,是上天多么厚待于我。”
  这肩膀的温度,发间的气息,都与梦境中的回忆重叠到一起,是这个人在火海中让我重获新生,是他赋予了我姓名,亲情,和爱,而我能够睁开眼睛重新看到他,又是一次多么侥幸的际遇。
  “说什么蠢话……”他忍耐着声音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视生死,是大不孝……!”
  我家掌门向来不善表达自己,但我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不该毫无退路地去挡剑,不该不珍视自己的性命,只是此番种种,他却并不愿意说出口来,我知道,他甚至连去回想,都无法做到。
  “云华知错,以后再也不轻率为之。”
  他攀紧了我的背脊,声音已开始发抖:“你总是敷衍我……承诺过的事,却从未做到……”
  我愧疚地抬起头,安慰似的轻轻吻到他的嘴角,掌门这回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反抗,只微微闭着眼睛紧皱着眉,仿佛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忍住流泪上。我伸手托住他的后颈,张开嘴来加深了这个亲吻,舌头相抵之时带来的柔软触感,好像是第一次接吻一般,带着浓烈而青涩的情感,和清晰可辨的心跳。
  没有借口,也没有掩饰,我捧过他的侧脸,换了个角度去舔舐他的下唇,那人下意识地便抬起了脸孔,调整的方向可以轻而易举地吻到唇上。这种无意识的配合,就像天下最纯情的****,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咬了他一下,那人张开眼睛来看我,表情还很疑惑。我笑了笑,重新封住他的嘴唇,他身不由己地稍稍向后仰去,在嘴唇厮磨的间隙,发出断断续续的零碎喘息声。
  我家掌门这样的反应总是会让我抵抗不能,我伸手抚过他的腰线,感觉到衣料下的身体温热而修长,这充满任意妄为的气氛让我不由稍稍扯开他的一侧肩领,裸露出来的半个肩头苍白而圆滑,和清晰的锁骨连亘在一起,带着层凌虐的吸引力。
  “凤尧……”我吻到他的肩颈处,轻声道,“你坐上来好不好。”
  我家掌门本来靠着我喘气着,这下子仿佛清醒了过来,脸红道:“别说胡话了!可是不要命了不成!”
  虽然的确说的没错,不过这种气氛下,感觉若是能抱他一次,死不死的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俗语云色字头上一把刀,古来色令智昏之人皆没捞到什么好下场,不过历来却总有勇者前赴后继要往刀口上去撞,可见确有它情迷之处。
  “只一次就好,云华不会索求无度的。”
  掌门已经憋得满脸红涨了:“跟几次没关系……!别忘了你刚刚承诺过的话,好好珍惜自己性命,别总做些教人不放心的事!”
  我道:“那云华以后可要一直待在直阳宫不再下山,也免得让掌门担心不安。”
  他恼得大骂起来:“胸无大志,尽找些偷懒借口!”
  我捧过他的脸,往自己面前轻轻一拉:“便当是偷懒吧,以后只想和掌门在庭云坡赏樱看雪,云华觉得,这个志向比起其他,要远大不知道多少倍。”
  我家掌门脸色大窘,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末了他避开视线,低声道:“庭云坡随时都可前往,我也不会跑去他处,这种简单至极的志愿,也好意思说出口来……”
  是啊,长大至今,都是掌门在山上等我归来,如此一想,又有什么好不足的呢,我侧身亲了亲他的脸孔,笑道:“……说的也是。”
  也许是掌门对我心存愧疚,我的种种僭越之举竟都被通通默许了下来,如此温情脉脉的场面,如果我稍稍坚持,说不定掌门便会动摇了。能没有抵抗地主动一次,想想也是一件十分心动的事情,不过我家掌门如此纯粹,一想到他到时情何以堪的表情,还是不想把他逼迫至此,让那个人自己去察觉感知,也许会让他更加自然吧。
  “你怎认定大师兄一定会今晨醒来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让掌门空欢喜一场,我可是不会轻易饶过你!”
  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人语声,这开口闭口掌门掌门的口吻语气,不用猜便也知道是明心丫头了。
  这下子别说抱他,连接个吻的空挡都没了,我家掌门如临大敌地抓过凌乱的衣领,从我身边一下坐远了数尺,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写着“刚刚做了亏心事”,让我既好笑又不好去戳穿他。
  “你这利嘴的小丫头,长幼尊卑都不识,看你前几日哭得泪汪汪的,还以为必定性子和顺,没想到竟与你那脾气恶劣的掌门师父一个模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个臭老头子,胆敢说掌门坏话!”
  “居然叫我老头子?你问问别人我像上了年纪的人么!……诶玄风,玄风!你把药给我,凤鸟他屁大点事啊,下次别煎仙芝草这么贵的材料……”
  房门推开,进来叽叽喳喳的两只老小麻雀。伯夷老儿一袭月白狐裘,满头银发落在身后,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要柔和许多,不过这老妖怪与明心丫头卯得大眼瞪小眼,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还要扭头去和明心斗嘴,真是一点门派长辈的派头都没有。明心进来瞧见我,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小丫头紧咬着嘴唇,快速跑上来打了我一下:“你再让掌门难过担心,看我以后还喊不喊你大师兄了!”话音刚落,明心的嘴巴一瘪,便结结实实地哭了出来。
  我把她拉着让她暂且坐下,安慰道:“刚刚醒来就见你哭哭啼啼,大师兄可受不起惊吓。”
  明心拖着哭腔回了句:“谁管你!”
  伯夷老儿一撩衣摆,随意地坐到屋内的座椅上,摇头道:“哎,你们这些毛孩子真是不省心,眼错不见就生出事端,若非我看不过去出手救助,凤鸟都不知道要去哪个坟头挥剑砍人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玄色长袍的男人,那人寒霜清华,韧若疾风,如果没有差错,应该是伯夷的徒弟,玄风。他按剑站在了伯夷身旁,把老妖怪手上的药碗接了过来,然后走过来递到掌门跟前:“师弟,此药不可落下,一日三次,可克内虚。”
  掌门点了点头,应道:“多谢师兄好意。”
  我瞧着隐隐觉得不对,转过脸去看向伯夷:“前辈怎会前来此地?掌门身体如何,可否确切言明?”
  
  二十八 迷雾的局面

  屋内一下静默开来,连哭得吵闹的明心,都拿了块手帕低下了头去。我看了看掌门,他面色如常,迎着我的视线沉声道:“我无事。”
  伯夷老儿啧了一声:“吃了这么多天仙芝草,还能再出什么事?为了治你们师徒俩,我的大隐山都差点要被搬空。直阳宫好歹也是震名武林的一大门派,掌门和大弟子却一个痴一个傻,拿血肉之躯抵挡无心狂魔,蠢笨,而折损罩阳神功去救人,却是至愚。”
  掌门顿时脸色一变:“伯夷!你明明答应过我……”
  “我不说他便不会知晓了?”伯夷截断话头,笑道,“你家徒弟你自己清楚,真以为无人言语便能瞒天过海?他可是只瞧见了药碗便开口问我,你敢不敢告诉他,你身上还有几重功力?”
  “住口!”掌门气得一下站起身来,手上的药碗没拿稳,热滚滚地直洒了一地,“你再多说一句,休怪我手下无情!”
  伯夷皱了皱眉,道:“你要和我比试?好啊,十年前的凤鸟,可过不了我二十招。”
  十年前,掌门修至罩阳神功,第三重。
  我顿时心头大震,猛得咳嗽了一声,胸口处顿时渗透开淡红色的血液。掌门慌忙转过身来抓过我的肩膀,也顾不上伯夷挑衅,眉头紧皱地伸手就要运功,我一把抓过他的手腕,艰难道:“折损功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我说过无事了!”掌门紧紧盯着我渗血的胸口,急道,“伤口裂了,你快松手!”
  我用力抓着他,咬牙道:“若你是想为了这个窟窿再次动用罩阳神功,我便先将它捅烂了,以绝后患……!”
  “放肆!”他气得脸色铁青,因为不敢奋力挣脱,焦躁得口不择言,“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做的这些,我为了谁才愿意做这些?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
  “难道你传功给我,让我活了过来,我便能够好过了么?”我不受控制地冲他喊了起来,“还不如被一剑捅死了,或者在十五年前,你就应该让我活活烧死在火海里……!”
  “……混账!”那人一拂袖用力打到我脸上,我被这力道挥得侧过脸去,脑子里都有些发懵。明心惊慌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连哽咽的哭声都不敢发出来。视线里,掌门满眼悲恸疼痛,紧攥着的指节泛着青白的颜色,在衣袖下无声地颤抖着。
  他看了我一会儿,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就告诉你,无需夜间梦中,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你被一剑穿心的画面,而握着那柄利刃的人,正是我自己!”
  “不能出声,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遍又一遍地握着凤啸剑迎面倒下来,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刻!”
  “你要我怎么做,你说!你要我守着你,什么都不去做吗!”
  屋内寂然,只有窗外无知的风声,还在空气中隐隐地回响着。
  ……
  伤口处重新绑上了绷带,明心帮我把上身衣物换好,眼圈红红地站到了一边。掌门运功后脚步虚浮,接过了药碗一饮而下,脸孔在一袭黑衣的映衬下,苍白得毫无血色。我心中苦痛难言,那人为了修炼罩阳神功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十几年来从未放松懈怠,如今神功卸去大半,多少日夜毁于一旦,我不知道他心中是否觉得这个代价支付得对等值得,只是从今往后,一个随随便便的武林新秀便可轻易与他打成平手,这种事实,实在无法让我平静面对。
  伯夷替掌门封好穴道,起身之时额上已渗出少许薄汗,他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你们要师徒情笃,也不是这种笃法,已经浪费了我的蓝血佛苓,如今连疗身心法都不肯放过……”
  我怔了一怔,诧异道:“佛苓?那个园中花匠,难道是……”
  “不错,”他干咳了一声,“那是易容的,我并非有那么老。”
  我额上青筋直跳,愤然道:“前辈为何要拿佛苓加害掌门?”
  伯夷连忙做了个阻挡的手势:“小徒孙这可是冤枉了我,我想害凤鸟随便扔只毒蝎子便可,才舍不得用上如此名贵的花卉。”
  “可是掌门嗜睡昏沉,在我看来,是佛苓性毒,以催眠宿主获得养分。”
  “你要这么想,倒也是不假,”伯夷老儿将手上茶盏搁下,“佛苓确有毒性,对吸食者有催眠镇静之效。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我潜伏在刘府之中,当日有人偷潜夜行,与小徒孙打了起来,我可是亲眼所见,凤鸟鲁莽追敌,差点入魔之事我也是有所预料。凤鸟虽然未至九重,却实在心浮气躁,只怕你未取得劫火金丹,他便已经先入魔道。所幸我有所准备,将培植多年的佛苓花叫玄风带上,此花有极大的克制作用,你家掌门那几日脾气转好,也要归功于佛苓之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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