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坛我要了。”
听著林文伦对夥计呼来喝去,少言无所事事,拣起林文伦扔在凉席上的书册。一看之下,只觉得一股热
气轰的从脚底传到头顶,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原来拿在手中的既不是什麽野史游记,也不是客栈的帐目
,却是一本春宫。书册里尽是男男交媾的图画,旁边还有文字记叙。翻开第一页,图中左上方一裸体男子
,席地而坐,显露出巨大的男性特征,并以手抓握,中为一树枝,上面垂挂著类似云朵的树叶。再向後,
精良的纸页之上,满是裸身、半裸的男子,或是互相追逐、或是互相嬉戏,异常生动,更有三人四人聚在
一起。一时间,仿佛手中握的是烧红的烙铁,急忙把它扔下。
抬起头,却看到林文伦黝黑的脸上也是红云弥漫。少言有些窘迫地在凉席上坐了,搭讪著说:“这才刚
过端午,天气变化不定,你怎麽现在就用上凉席了?”
林文伦拾起春宫书,放在一排书之後,说道:“我练的是外家功夫,怕热不怕冷,现在用凉席正合宜。
若等七八月天气热上来,那就是生不如死了,每晚总要冲个三四次才能入睡。”
一时间两人俱无话,林文伦窘,少言比他更窘。
半晌,还是少言先开口,说道:“上次听你说要带我去祭祠林伯伯林大娘,本来想著清明已过,现在去
拜祭不合时节。但实在是於心耿耿,正巧今日有空,便过来了。”
林文伦脸上的潮红终於褪去,又恢复了半个市井泼皮的模样,笑著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很好。
我们这就走吧,回来再喝酒。”
少言也站起身随他向外走,“只是来得仓促了些,没买些香烛三牲,这样就去未免不敬。只好路上看著
采买些了。”
ps:这两天赶文赶得头顶乱发,两眼发青,目光呆滞,比犯了大烟瘾还惨!
十一
两人并肩向城外骑去,只见一路上,住家、店铺,门前俱都悬著菖蒲艾草。街上的小儿手里握著粽子,
手腕、脚腕、脖子上拴五色线,打打闹闹。更有三五成群的成年人笑语晏晏,赶著去城外观看赛龙舟。
林文伦的座骑是匹高大神骏的“紫骝”,少言所骑则是匹长腿长身的白马,一个威武,一个儒雅,路人
无不侧目,纷纷猜测著这不知是哪家王孙公子出游。
出了城,人流骤减,路也变得空荡起来,林文伦指向西南方山峦起伏处说道:“由此向西二十余里有座
白马寺,你可知道?”
“知道,”少言颔首,“前年自长安返京,途中经过,曾进去一游。”
林文伦摸著紫骝的鬃毛说:“他二老生前常抱怨说经营客栈,镇日里吵吵闹闹,不得清闲。他们故去後
,我便将他们葬在了白马寺的後山之上,依山面水,清静之地。”眼圈一红,忙扭过头不让少言看见。
少言伸手抚上他的肩说:“林大哥无须伤神,你既有此心,已是孝顺十分。又将客栈打理得如此之好,
让林记的招牌在京城发扬光大,二老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十分欣慰的。”
“是啊,以前爹爹总是发愁,说林家只怕要在我手中没落了,现在他们二老可以放心了。”长出了一口
气,忽然又大笑道:“大眼睛,我看你的马也算神骏,敢不敢和我赛上一程,以白马寺为终点。”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少言答得逸兴豪飞,闷在丁家许久没有舒展身骨。再说赛上一程,也能帮林
大哥稍解烦忧,“既说赛,便得有个采头。”
“采头?”林文伦想了想,一拍大腿,“这样好了,我若输了,客栈酒窑的好酒随便你喝。若你输了,
便要……便要”便要什麽,却是一时说不出来。
少言悠然接口道:“仗剑携酒江湖行,快意恩仇。既然有酒,如何可缺了剑。我若输了,就罚我舞剑以
助酒兴。”
“好,”林文伦摩拳擦掌,“就这麽定了。有大眼睛舞剑助兴,我也能多喝一坛,驾。”一声暴喝,座
下紫骝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去,转眼间已经跑出十来丈,远远地传来林文伦狂放的笑声:“我先走一步。
”
少言微微一笑,双腿一夹,白马急窜而出。
两匹骏马一前一後,迅如惊雷,转眼变成了两个小小黑影,只留尘土在身後飞扬。
少言起步较晚,虽然拼尽全力催马扬鞭,却始终追不上。跑到後来,白马发了性子,竟是四蹄如飞,犹
似凌空御风一般。
到得白马寺前,林文伦一提缰,胯下紫骝马猛地立起前蹄,唏聿聿一声长啸停在庙门之前。转身後看,
不禁吃了一惊,白马竟然只落後二丈不到。
眼见这场比赛是自己输了,少言缓下缰绳,任由白马慢慢走近。林文伦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只胸膛不住起
伏,两三道汗水从古铜色的脸上滑下来。少言笑骂一声:“乘人不备先起跑,真是小人行径。”
林文伦浓眉一撇嘻嘻笑,也不分辩,总不能说他是为了观少言舞剑而甘当小人,见少言白玉般的脸颊上
泌出几颗细细的汗珠,便将他抓过来,用袖子替他抹去了。
赤骝凑向白马,啃了啃它的脖子算是亲昵,白马嘶鸣一声,歪头将赤骝顶开了。两人看得好笑,林文伦
道:“这白马和你是一般的性子,倔得很。”
将马交与寺庙的知客,先进白马寺上了一柱香,添了香油钱,再出来细细观赏。只见绿树红墙,梵殿宝
塔,松柏凝翠。大雄宝殿之内,左侧坐为文殊,站为迦叶,右侧坐为菩萨,站为阿难,慈眉善目,栩栩如
生。更兼地处偏僻,少有游客,名副其实的清幽之地,看得少言暗暗点头。
林文伦却不懂少言这些风花雪月的想法,眼中所见者不过是一堆破砖乱瓦,只是见少言游兴正浓,不想打
扰,便跟在後面姑且一看,心中百无聊赖。待两人出了白马寺,他回头看著寺匾上大大的“白马”两个字
,暗想:“这寺庙破破烂烂的,哪里比起大眼睛骑白马好看,亏它也有‘白马’这两个字。”
林文伦在前少言在後,沿著清幽小径拾阶而上,信步向後山走去。一路上古木参天,绿荫匝地,更有山
林特有的幽香缭绕鼻端,闻之暑气顿消。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一片五六丈高的石壁阻住了去路,
抬头看时,石壁上“白马”两个大字映入眼帘,笔迹雄浑有力。
绕过屏风似的石壁,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扯得袍角猎猎作响。林文伦转身将少言护在了怀里,说道:“
山里的风最是阴冷。”
少言推开他,笑著摇摇头,“林大哥,我又不是深藏在闺中的弱质女子,这点风还受得起。”说著,越
过林文伦便向前走去,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山壁後竟是一个方圆十来丈的平台,三面皆空。极目远眺
,清水河便似一条玉带般蜿蜒盘旋於山脚,面临云海凭空当风,少言心胸为之一爽。
“便是这里了。”林文伦醇厚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少言转头看,两个白石砌成的坟墓并立於石壁之下,
左面的碑上写著:“先考林公桥之墓”;右面的写著:“先妣林伍氏之墓”。 少言忽然之间忍不住满腹的
悲哀,急走几步抚上那汉白玉雕就的石碑,想起林掌柜带点责备地说:“你这孩子!”言犹在耳,说话的
人却是长眠於此了。
凭吊了一会儿,少言这才想起,在城里时只顾著躲避人群竟忘了买香烛。出了城,又与林文伦一场赛马
,兴高采烈,竟是谁也没想起这件事。思索半晌,从随身带著的荷包里掏出几块龙涎香,用火折点了,恭
恭敬敬放於墓前,一撩衣襟跪在坟墓前,林文伦也跟著跪下,两人各叩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
林文伦上前一步,将石缝中钻出的小草拔起,说道:“自从你走後,老爹他还时常提起,说不知道你娘亲
的病怎麽样。”少言心神激荡,两滴泪珠夺眶而出,哽咽著说道:“当年我只身来京城,多亏林伯伯收留
,才不致栖身路边。这一番恩情,叫我如何报答。”
林文伦伸出麽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珠,笑著说:“傻瓜,老爹他又不是贪图回报才收留你。若是心里有
愧,等会儿付了酒钱便是。”
少言破涕为笑,白他一眼,说道:“你抢先跑,这笔帐尚未清算,还敢让我付帐,也不怕林伯伯骂你小
气。”两人相视一笑。
拜祭完,两人在平台边坐了,双脚悬空,任山风掠过鬓角。
少言问道:“林大哥,上次在里听你说道你还开了一间镖局是不是?”
“嗯,”林文伦点头,“功夫学成之日,师父便走了。我求师父带我一起去闯荡江湖,他说我有根在京
城,父母年迈,不可就此抛下不管。我学了一身功夫却困於京城里,实在是不甘心。思前想後,就开了一
家镖局,偶尔出去走两趟镖,既可以做生意,又可以闯荡江湖。打打杀杀两年,有些厌烦。黑风寨来劫镖
,动手时受了点伤,回到京中老爹又走了,我便将镖局的生意交给手下打理。”三言两语地交待完。
“黑风寨?刘寨主一手回旋剑也不是轻易对付的,伤在哪里?”看林大哥神完气足,眼中神光内敛,修
为颇深。但刘寨主在江湖上素有威名,也不可等闲视之。虽然林大哥口里轻描淡写,只说“受了点伤”,
但可以想见伤势一定不轻。
“在这里。”林文伦转过身去,将上衣褪到腰际,露出宽阔健壮的背。一条伤疤如蜈蚣般斜斜地爬过大
半个背部,时日已久,伤疤色呈灰白。林文伦自傲一笑说道:“姓刘的的确是个人物,手中一把剑忽缓忽
急,回旋曲折,我那时经验浅,闹了个手忙脚乱。那老小子也真邪,明明站在我对面,却在我背上开了个
口子。不过他也没有讨得好去,被我一掌打断了右臂骨,纵然养好伤,武功是一定不如从前了。”
少言後怕不已,这一剑若再深几分,只怕林大哥纵然不死也是要闹个残废了。帮林文伦整理好衣服,问
道:“还好你现在已经不用再走镖了?”
林文伦摸摸鼻子说道:“一般是不用我亲身上阵,只有偶尔手痒或是熟人碍於情面才会出去转两圈看看
朋友,不过我手下那些镖师也都不错,担得起大任。”
黄昏时分的山林别有一番意趣,金灿灿的夕阳斜照过来,慵懒而舒适。林文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
:“回吧,你还欠我一场舞剑。”
一进门,林文伦直奔柜台,从後面抓出酒来豪饮了几口,一抹嘴将酒坛扔给少言,少言接了,抿了几口
。
................
腋下夹了两坛酒,林文伦拉著少言来到後面一个小花园。
晚风徐来,泌人心脾。花园之中,假山翠竹花木,疏落有致,一眼看上去隐然有层峦叠嶂的气势。
靠近墙处,一株四丈来高的玉兰树亭亭玉立,半片叶子也无,只是清闲地开著花,洁白的、晶莹剔透的
花瓣散发著一阵阵浓烈又清雅的香气。
玉兰树下,一座飞檐红瓦八角凉亭。
林文伦在凉亭中坐了,打开两坛酒的泥封,推了一坛到少言面前。少言接过喝了一口,只觉芳香馥郁、
甘美可口,赞了一声。
打量著周围,少言笑道:“你倒会享受,弄来这麽个园子,清幽雅致,让人俗念顿消,若坐上一整天,
只怕我会舍不得走。”
林文伦灌了一口酒,“好园子也要好主子,我是个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些花花草草。只要你想,便是
送给你也无妨。”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凉亭之中,推杯换盏,转眼间,两坛酒已经去了大半。
................
喝到半酣,少言一声清啸,提剑跃出凉亭,举剑齐眉,轻轻一颤,嗡嗡作响。
右手一振,一招流云飞袖,长剑自左至右又自右向左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又都清清楚楚
。剑身矫夭曲伸,宛如一件活物,林文伦大声叫好。
摆完起手式,少言拔身而起踏上树梢,轻若鸿毛,衣袖飘飘在树梢上恣意飞掠,方寸之间盘旋如意。一柄
长剑围绕身侧,化为一道银虹攸忽来去,变幻莫测。林文伦只觉少言出剑收剑之间说不尽的轻灵机巧,恰
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在下面看得兴起,不禁以剑佐酒,大大地饮了一口。
一套“折柳剑法“堪堪舞完,少言飘然落於实地,剑势也从灵巧一变而为浑厚凝重,挥洒之间大开大阖
,法度森严。每出一剑似乎都带著千斤之力,似缓实急,带起隐隐然风雷之声,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长枪铁戟,黄沙万里。
树上玉兰花为剑气所激纷纷**,轻若无骨的弧形花瓣围绕著少言漫天飞舞,落英缤纷。
第二套剑法堪堪舞完,少言脚尖轻点玉兰树干,身子贴地平飞,长剑斜斜指住了林文伦,落於凉亭一侧
。
悄无声息,只见清风明月之下,颀长的人影挺身而立,嘴角上挑,眉宇间一股英气含而不露,长剑负於
背後,寒光如水。
林文伦一时间望得痴了,半晌才鼓掌大笑,连声说道:“好,好,大眼睛,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学了
这一身剑术。来,我再敬你一坛,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十二
从林家客栈出来已是午夜,婉拒了林文伦的留宿。青石路上,只独自一人,远处几点灯火,将少言的身
影拖得长长的。
一阵难以言说的孤寂突然涌上心头。
他在做什麽?是在哪一个姬妾还是娈童的房中温存?他是在笑著还是喘息著?
在这样黑的夜里,那一股孤寂似乎来得加倍的汹涌,让人措手不及。
对於今日之境遇,不曾後悔过。只情之一字,让他时常黯然神伤。
街角处立著条人影,劲削身材,一盏红灯笼在身前幽幽地闪著,照出尺三光亮。“你还晓得回来?”那
人影冷冷地道,提灯向上照在少言脸上。
“能让五爷深夜提灯迎接,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少言下马,与他面对面而立。
“没想到向来冷淡精明的丁府管家也会一脸醺然,让外人看见成何体统?”五爷说完回身便走,少言急走
两步,与他并肩。
两人转了个弯,“别走这条路,明天静王做寿,这条街已经宵禁了。”五爷转身折向一条小路,少言略一
犹豫,也跟著走了进去。
宽不及五尺的小径,两侧是高高的青砖围墙,墙後也不知是在哪个大户人家的深院。
灯笼随著夜风晃来晃去,那团红红的光晕便也一荡一荡。
被蹄声所惊,几只乌鸦呀呀地叫著从暗处飞起向他们冲过来。
“小心!”五爷回转身挡在少言身前,一只手搭向他肩膀。
“是你小心才对!”少言突然抬头对他轻笑,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五爷大惊,将灯笼劈头扔向少言,身形一展便要後退。勉强跃起半尺,但觉全身酸麻无力,扑通一声摔倒
在地,眼见少言伸手向脸上抓来,心中冰凉闭目待死。
少言扯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倒梢眉三角眼,阴戾之气充塞。将面具用手指滴溜溜地转动著
,少言问道:“东风楼的人?”
地上的中年人只是闭著双眼,恍若未闻。
蹲下身,少言笑道:“你也算了得,能把五爷的身形举动模仿得我都分不出来。”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要杀你?中年人心中思索,却仍是紧紧闭著眼睛。
“想知道麽?”少言笑得如同抓住老鼠的猫儿,“来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放了你,做为报答,你要告诉
我一些事。”
中年人冷冷地说道:“任务失败要死,泄露楼里机密一样要死,你的条件并不特别诱人。”
少言脸上的笑更深了,蹲在他身前说道:“这个条件不诱人,那我们就换一个。我可以保证今夜过後,东
风楼的人再也找不到你,如何?”
中年人脸上肌肉一颤,思索半晌却仍是摇摇头,眉宇间一片心灰意冷。
“你是担心身上的毒?”
一语石破天惊,中年人双目暴睁,“你……你知道我身上有毒?你能解?”问到最後一句,连声音都颤了
。
“你脸色青黄瞳孔大於常人,应该是木罂成瘾之症。而你颈侧天宗穴色呈朱红,那是冷香对吧。两种毒交
互为用,每日不服解药便会在子午二时全身酥麻、心烦意乱,三天後毒气攻心。我说得可对?”
“对,对。”中年人忙不迭地点头,只恨自己身不能动,不然早就拉住眼前人求他救自己脱离苦海。
“我可以让东风楼找不到你,也可以解了你身上的毒,不过,”少言弯下腰,“我要你心中所知一切。”
将中年人横卧於马背,少言牵著缰向前走。黑衣人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件事怎麽也想不通,“我自认
装扮丁寻已经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丁家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了,朱红大门在黑暗中变成了红黑色,带著威压,让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少言脚步带了几分凝滞,虽然那里面有五爷,可他终其一生是不是都要住在里面,每天忙著算计别人?
将缰绳信手扔给门房,脚步有些踉跄。下人上来扶住他,他微笑著说道:“没关系,只是喝多了一点。
”撇开下人的手,向内院走去。
叉开五指抚上路边不知名的树与花,任凭那些枝枝叶叶从指缝间流过去。草木无情,只要一点水一点泥
土,哪里都能活得下去。人呢?要用什麽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死在这里?
到了自己的院落,下人已经睡了,整个院落黑沈沈的,一丝灯火也无。摸索著进了房门,找出火石点亮
烛火。
“喝!”他一惊,太师椅上坐著一个人,正是五爷。
五爷站起来踱到他面前,鹰隼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半晌方问道:“你去了哪里?”
“你在意吗?”少言呵呵轻笑起来,“你交待的事我都已经做完,帐目查了,四爷那里我也给你盯著呢
,他还是掏了自己腰包把二爷亏空的银了补上了,他可真是有钱。”他又摇摇晃晃向五爷靠过去,倚在他
胸前,一径地傻笑著,手指在他颈子上戳戳点点,眼神迷离,“四爷在丁家是不受注意,可偏偏老爷夫人
都不拂他的面子。我真是羡慕二爷,这些年来,我也看到了,每一次二爷出了事,生意亏了、老爷不高兴
了,都有四爷在他身後顶著。你猜二爷自己清不清楚。”
他打了个嗝,睁大著眼睛,目光散乱,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我猜他是清楚的,他知道四爷对他好,
很好很好。所以只要四爷说的,他都听。四爷一句话,比老爷夫人的还管用。为什麽……”为什麽就没一
个人对我这样?站在我身前,为我挡住所有人的眼光所有的恶意,多少艰难困苦都要自己撑过来。你可知
若你为我如此,我只会加倍地回报於你,为你冲锋陷阵为你攻城掠地,但你没有,这笔生意,你算盘打得
不够精。
头昏昏沈沈的,脚像是踩在棉花堆里,软软的没个著力处。少言东倒西歪,不得已伸手抓住了五爷的衣
襟。
五爷低头看看他,一丝不耐烦爬上眼角眉梢。
厌恶我吧,多厌恶几次。我就能不那麽在意你了。少言自暴自弃地想,扒开了他的衣襟,将整个脸埋进
去,用鼻子轻轻蹭著。不像其他的富家子弟的柔细嫩滑,五爷的肌肤很粗糙。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触感,
眼睛有些酸涩,这是自己无数次在夜里想著的人,想著他那宽宽的肩,结实的臂膀,想著两人交欢时,滴
落在自己身上的汗水。
虽然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可少言头脑里还是清楚的。五爷向来自制,从没见他醉过,即使盛情难却
,他都只允许自己三分醉。
而自己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五爷一定是厌恶的。
可是那有什麽关系,有什麽关系?
在床头柜里,有十来块玉佩,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五爷买给他的。每一次,他新纳了个姬妾娈童,就会
买上这麽一块玉佩来安抚他。
可是,五爷五爷,你觉得那是安抚、那是讨好。我只觉得那是一根针,每一块都是一根针,深深地刺在
心头,千疮百孔。
五爷知人善用,让他做了丁府的管事,商号的问题也不避著。他是个好帮手,可那并不代表五爷信任
他把他当自己人,他只是利用可利用的一切。如果哪一天自己不能帮他赚钱、不能助他稳固在丁家的地位
,五爷对他,怕是弃之如敝履啊。
你那麽聪明,丁家在你手上发扬光大,你把所有人玩弄於掌心之上,丁家的少爷们对你都是又恨又羡。
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意。你懂的,你只是懒得花心思在我身上,你懒得花心思在任何人身上,这些情情爱
爱的东西你从来就不屑一顾。
是不是应该高兴,你至少还为我买了玉佩,怕我离开?怕我一怒之下投奔敌营?
................
晚风从门外吹来,凉意入骨,少言忽然清醒了。放开手,站直身体,用一贯的语调说著:“我有些醉了
,夜里恐怕睡不安稳惊扰了五爷,五爷还是不要留宿了。”完美的丁家的管事又回来了。
而五爷的反应只是皱皱眉,拢起衣襟,边向外走边说著:“明日午时我邀了九门提督游玉水湖,把你自
己好好打理一下,别让人笑我们丁府没规矩。”
少言垂头应了一声,目送著他走出去。
那个杀手的问题又在心头萦绕,“我自认装扮丁寻已经天衣无缝,你是如何看穿的?”确实是天衣无缝
,可你只得形而不得其神。五爷何曾深夜提灯候人归!
颓然坐在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茶已经凉透了,有些苦,有些涩。比茶更冷的,是腔子里的
一颗心。
合上眼之前,心里散乱无序地想:全属自找,娘,你若知道会不会怪我?
...........
玉水湖,位於京城以西。三面环山,方圆二十余里,水波潋滟朝烟夕岚,月景尤妙不可言。湖畔多野花
,山容水意,别是一种意趣。
而湖上多歌妓,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於堤畔之草,比之十里秦淮不遑多让。
正当午时,湖上飘飘荡荡一只花舫,那大船上,管弦擅板,正传出婉转的歌声。唱的是晏殊的《采桑子
》:
春风不负东君信,遍拆群芳。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杏梁。 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
梦里浮生足断肠。
歌声低柔妩媚荡人心魄,让岸上的人听了也是恨不得停马稍驻,将春光细细把玩。
唱罢,歌妓春娘轻拢琵琶,黛眉一扬,朱唇轻启,娇滴滴地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污了各位大爷的
耳朵。自罚一杯。”伸出纤纤素手执住了酒杯。
九门提督张大人笑得眯了眼睛,捉住了春娘的手细细摩挲著,“早就听人说玉水湖上春娘的琵琶吟喝是
京城一绝。今日一闻,才知道传言诚不欺我,更难得的是春娘你国色天香,让人不饮也醉啊。”
春娘嫣然一笑,豔丽不可方物,“能得张大人夸奖,真是小女子三生有幸。这一杯,我敬大人和五爷。
”
少言起身走到舱外,在船头站定了,叫过楚辰来。
楚辰识趣,忙禀报说:“十三爷不必担心,五爷的影卫都在,警醒著呢。”少言问道:“水中可人下去
?别让人凿沈了船,都翻到湖里喂鱼。”楚辰做个手势,只见船尾黑影一闪,入水无声,连水花也没溅起
半点。
少言点点头,又吹了一阵风,方走回舱内。春娘已经倚在张大人怀里,低声娇笑。少言搬出一个一尺见
方描金涂漆的檀木小箱推给五爷。五爷为张大人斟满了酒,说道:“张大人,这一年的漕运还要劳烦你多
费心了。”
张大人摸著光秃秃的下巴说道:“五爷,你是知道的,泾水渭水两条河水横贯京城,向来只做运送前方
粮草之用,私船一律不准经过。”
五爷将小箱子推到张大人身旁,微笑说道:“相信以张大人在京中的人脉,这些都不是问题。一点薄礼
不成敬意,还望张大人笑纳。”
春娘向前打开了箱子,低呼一声。只见翠羽明别、瑶簪宝珥,满满地铺陈了一箱,春娘伸手抓起一把再
放开,叮叮咚咚如高山流水,一阵脆响。
张大人笑道:“五爷,您这就见外了,凭我和五爷多年的交情,有什麽事只要你交待一声,我张某人就
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五爷半开玩笑地说道:“怎麽敢劳动张大人为我赴汤蹈火,你坐得安稳对我好处更大。”
任张大人在官场中摸爬滚打这麽久,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一阵尴尬,但他如何敢得罪了丁家五爷,只得
强笑道:“五爷说得极是。”使了个眼色,春娘便凑到五爷身边,娇笑道:“五爷,您可是贵客,难得来
一回,便让我教导的几个舞娘为您舞上一曲如何?五爷您要是觉得好呢,以後就常来,我们脸上也光采。
”
五爷不置可否。春娘双手一拍,向後面喊道:“姐妹们,出来招呼客人,今天五爷来,可得打起精神来
。”香气袭人,从後面娉娉婷婷地走出五个舞姬来,一溜的水色长裙,莲步生姿,立在案前执绸而舞。
张大人看得摇头晃脑,嘴里轻哼,一手还在膝盖上轻轻地合著拍子。歌舞当中,张大人忽然说:“五爷
,你可知道朝中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朝中?朝中发生了什麽大事?值得张大人特意告诉。”五爷难得被勾出了兴趣。
张大人神神秘秘地靠近五爷,低声说:“平西王已经同西夏订了条约,言明永不互犯,平西王这个月内
就要进京覆旨了。”
话声虽低,却还是传到了少言耳中,眉峰微皱。